那时候瑶筝不知德琳就算听到了也不会怎样:她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如何还会被无稽之谈左右?旁人以为她该暗自神伤的时候,她却时不时微笑,叹天意难测——想不到竟是魏夫子的发难助她解开了一些心结,也迈过了和元沁之间的坎儿!
这一日她正在教元沁下棋,东宫来人,说太子殿下请杜教习即刻过去,一看元沁神色不对,赶紧又加了一句:听着是和平卢有关——这传话的人竟是上次来过的那个,显然是被元沁阻拦怕了。德琳一听“平卢”哪还会再耽误?告诉元沁“是舍妹的事”,跟着来人到了文华堂。一眼看到元成案上的鸽笼,不觉惊喜交集,“真的可以千里传书?”
元成笑而不言,拿起案上的缄札递给德琳。德琳看看鸽子再看看长短几乎与鸽子等同的缄札,未接。元成忍不住皱眉,“你怎么还怕我诓你?”不由分说把缄札塞到德琳手里,“四小姐给你的。你看不看?”
德琳岂会不看?展信一阅才解了疑惑:容琳确是飞鸽传书回来了,她不知德琳已入宫,且鸽子的脚管也装不下长篇累牍,故除了爹娘,并未单给哪一个写信,只在给姊妹们共同的信里问了各人安好,说她自个儿已适应了平卢的风土,请众人放心。末尾淑琳说飞云家里留下了,流墨就请太子带回,给二姐姐和三姐姐说体己话用。又说听太子说二姐姐在宫中行事有度,尽显大家之风,大娘很是欣慰,家下众人亦都深以为荣,望二姐姐且谨且慎,勿负皇家圣恩为盼。
这后一句显然是家中长辈的话了。德琳慢慢摺好信笺,想着容琳、淑琳、家人,一时有些恍惚……半晌回过神来,见元成负手立于窗前,也不知冬日的院落里有什么能引得他那么专注。闪念之间,心中微动,约略猜到他此举的用意——他是怕她会见家书而落泪吗?沉了沉心,启唇,“殿下到过德琳家中?”
“是,”元成未回头,“鸽子认旧巢,先回的宫里。你放心,我已叫人去另加训练了,飞云下回就能直接到你家中。”
“殿下……”
“别说应不应该的话。亲为信使是我当初自己许诺的,你总不能叫我言而无信。”元成知道德琳要说什么,先拦了她的话。转回身来,认真地望了她,“况且,就算不提我和昊琛的情分,为戍边将军安家绥后解除后顾之忧不也是我这太子的分内之事?”
他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德琳也无话好说,只是一想起他竟自个儿去了她家里,心里总是怪异得很……元成见她像是神不守舍的,也觉诧异——他再怎么精明,还是无法对女子的心事完全了如指掌,“你不给容琳回信么?”
“呃,回。哦,谢殿下,德琳这就回去写,德琳告退。”她屈身行礼。
“好,你去吧,等你写好了再送过来,或者着人叫我到寿昌宫。我再教你怎么用脚管,怎么放鸽子。”元成和颜悦色,一点儿也看不出没好气儿,只不过一下就能听出来而已。他话说到这份儿上,德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元成瞥了她一眼,自顾去了案后,“杜教习要是不嫌弃的话,本王这儿的笔砚你或可将就一用。”他把案上的鸽笼提起来放到了地下,觉出身后的人未动,回身“啧”了一声。
德琳低头抿唇,顺从地过去坐下,这才发现案上镇尺已压着裁成巴掌大小的纸,看样子就是极薄极韧的,笔架上不用说也是写小字专用的微毫。德琳有些愣怔地看了看这两样东西,未抬头,未言语,默默执笔在手去蘸墨。元成见此笑了笑,自到一旁看书去了。
把许许多多的话在心里滤了一遍又一遍,德琳慢慢地落笔,“三妹芳鉴:长别久离,见字如面。你我同在家门之外,心同彼此,不需赘述。愚姊一切安好,惟愿三妹诸事顺遂则无牵挂也。纸短情长,三妹慧质,当知愚姊笔端未尽之言。切记珍重,珍重。”
头一次在这么窄小的纸幅上写字,德琳虽仔细斟酌着写下来。到底算不到那么精准,全写完了才发现还能空着两指多宽的地方:天头地脚差得太多,实在是不好看。犹豫着要不要另写一张,却见元成放下书望过来了,索性不格外费事,移过镇尺来比着,欲将多余的纸边儿裁掉。元成却制止了,“等等!未写满?”
“唔。”德琳不情愿地承认。
“那正好。我正好有事要告诉昊琛。”德林还未明白他要做什么,他已过来站在她身后,探手取了笔,“你写的那些要怕我看你就先挡上。”他提笔蘸墨。
德琳未动——她已僵住了:元成一手拄在案上,一手绕过她悬腕写字,饶是他个子再高,那也像是把她整个人环在怀里,她只怕轻晃一下头都会碰到他,如何还能有大的动作?元成却像未觉出她的局促,自顾自地写:宫中主薄喜得麟儿,烦请代告崔程氏家人。
他仿着德琳字的大小写蝇头小楷,自然就快不了,德琳屏息静气地坐着,眼中是他修长的手、挽起的袍袖,头顶是他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这一刻已不是如坐针毡,而是她遍身都裹满针毡!好容易熬到他搁笔,正要偷换一口气,元成却又伸手去取案侧的绵纸,依旧是一手拄案,一手绕过德琳,且身子更低俯了一些,几乎都靠在她身上了。德琳忍无可忍,猛地扭过身子,两手同时使劲儿往外一推,“殿下,您一定要这么逼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