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成见人都走了,才把眼光从燕子身上收回来,转而盯了殿门——盯得都快没耐心、恨
不能也跟着拔腿去找人了,才听殿门外传来响动,跟着传来一个无奈的声音,“小姐啊,我说让您先躲躲、我跑回来拿伞吧,您偏不听,那您倒是快点儿走啊,您偏慢悠悠的,您看看这淋得!”另一道优哉游哉的声音接口道,“走得再快有什么用,前面不也在下雨吗?”
殿内本欲拾阶而下的人闻听此言顿时莞尔,索性立在原处观望。就见殿门开处,墨莲一手扶门,一手用袖子抹着脸上的雨水,急不得恼不得地道,“小姐您就气我吧!”德琳施施然地被她让进来,笑着道,“怎么叫气你?你细想想,我说的不是道理吗?”一抬眸,顿时楞在原地。
正殿廊下,一个英挺的人扶栏而立,隔着雨帘,居高临下地与她遥遥对望,她看不出他的神情,只觉得他的唇抿得很紧,他的眼……她看不清他的眼,却知道一定是锁在她身上的,顿时狼狈起来,直到那人带笑地道,“还不进去?还嫌淋得不够?”
她如梦方醒,仓促地屈了屈膝,拧身快步往西殿而去。元成悄悄吁了口气,垂眼对自个儿摇头:不过是看到她穿过细雨霏霏走进来时唇边那抹自在随意的笑,不过是看到她湿了的鬓发俏皮地贴在颊边,睫上似乎承着一圈毛茸茸的水雾,更不过是看到她站在微雨里向他凝眸,他的心竟就跳得像摁都摁不住了……
元成自嘲不已,西殿里的德琳却只是无言——墨莲已去下房叫两个侍女送了热水姜茶巾帕来,简单把自个儿拾掇干爽了,便赶到德琳身边替下侍女,叫她们把德琳换下的湿衣裙拿到外间点上薰笼烘着,自家取了干帕子替德琳反复揉着湿发,觉着没有潮气了,才拿云纹梳一点点儿梳顺了,又拿篦子细细地篦了两遍。这时候出去迎她们却走了两岔的侍女和绿菱都先后回来了,见无需差使处,几个侍女便各自去了。墨莲边给德琳通着发,边瞅着绿菱,眉往正殿那方挑了挑,以口型问“还在?”
绿菱会意,点了点头,过来接了墨莲,替德琳把头发按原样子挽好,又捧过妆奁来,预备替她重新上妆,德琳却摇头,只自挑了一点儿面脂在掌心揉开了,淡淡敷于面上就罢。这功夫墨莲也把外穿的裙裳捧过来了,绿菱扫一眼,看看墨莲,未说什么:墨莲挑了一套樱草色绣蝶翅纹的、一套银红底子白玉色花的,都是德琳入宫时带进来的,还都是八成新。这两套放在上面,最下面一套则和德琳先前换下来的一模一样,是换洗的教习的服饰。
德琳看到墨莲手里的衣裳,微蹙了蹙眉,直接伸手抽出最下面的一套,绿菱忙上前帮她换上。正理裙带呢,史姑姑在外头唤“教习?杜教习?”,德琳应了一声,墨莲去开门请了她进来。史姑姑的神色略有些迟疑,看着德琳轻声道,“教习,殿下说要在这儿避过雨再走。问您能否去陪他下一局棋?”
德琳低头理顺裙摆,问“公主她们何时能回?”
史姑姑道“去送雨具的人回来说,公主叫告诉您和我,说要是下雨的话,她们就近去安王宫里避一避。”就是说那二位玩野了,根本不打算早回。
德琳顿了顿,“那有劳姑姑去征询殿下之意,问可否在正殿廊下设案,视线清亮且可赏雨景。”
史姑姑闻言一喜,屈膝道“谢教习”——太子之请固然不能辞,然公主不在,让太子殿下和德琳在公主殿中对弈显然不合宜,而若让太子殿下到德琳的西殿则更不合礼,德琳若以此推拒的话她也不好强求:跟德琳熟了,史姑姑深知她骨子里有清冷孤傲的一面,未见得对方是太子她就肯去敷衍,故她过来问时,心里直忐忑——还好德琳未令她难做,只提了这么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史姑姑依德琳之言回报元成,元成自无不答应的道理,唯在内侍们布好棋案退下、德琳也行礼入座后,轻轻地“哼”了一声,“花这些心思!你是要防谁呢?”
德琳偏头望着栏外,看雨滴在砖石上溅出连串的小小水花,“我只是不想叫史姑姑为难。”
“我要信你才是有鬼!”元成又“哼”了一声,自信明白德琳的小心思:她还是不惯与他相处,只是,或许她都不自知的,她今日见他,虽有惊讶有局促,却唯独没有之前最令他头痛的退避,而这,已足够他心喜了……“你忙元夕节会那一阵子,我就常过来。”——他未雨绸缪,早铺垫过了,故她无需担心旁人会因他的到来起疑。瞥了眼固执地不肯正视他的人,元成拈了两颗云子分握到掌中伸到她面前……
眼前忽然多出两只拳头,德琳吓一跳,猛抬眼,“做什么?!”元成好气好笑地瞪她,“猜子!”他自问他的手型在男子中可算翘楚了,怎么到她那儿……不惊艳也就罢了,竟还是那么嫌弃的一眼。
德琳无语:他说谁先行不就好了,还用猜子?看了看,随意指了他的一只手。元成摊开手掌,掌心里一枚黑色的棋子。
执黑先行。
既是天意,德琳不虚让,端坐了,预备行棋,却见元成慢慢摊开了另一只手掌,掌心……赫然还是一枚黑色棋子。原来不是天意而是他的故意,无论怎么选都是她先行。
他还真有闲心!德琳心里嘀咕,偏不看他,信手拈了一子落于枰上,元成见她面上木然,低首处唇角却是微抿上翘,不觉也是一笑,自取了白子随着她在枰上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