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人清瘦,声音却极是响亮,且言简意赅,诸女听罢虽有些懵懂,可又说不出有什么要问的,于是纷纷取了卷轴在手。
德琳见这桂尚服神态虽冷峭,语气却很是温和,便放下了乍一见的戒备之心,随众人一样取了卷轴在手,展开一看,是工笔描绘的全套礼服图样,从中衣到裳裙到明衣挽绶一应俱全,更着了色,看起来极是鲜活,正看着,却听桂尚服道,“谭家小姐有何高见?”
第16章旁观
“高见不敢当!不过姑姑方才既说到各抒己见,玉君不敢有所隐瞒,哪怕明知是些粗浅见识,也少不得要说出来供诸位斟酌,权当是抛砖引玉了!”
谭玉君话说得还算谦逊,语气中却透出骄矜来,德琳听得暗暗蹙眉,心道这位小姐今儿是打定主意要一鸣惊人了,索性阖了手里的卷轴,专心往对面望去,且看她能说出些什么来。
这时候人人都与德琳一样,连皇后娘娘也饶有兴致含笑观望。谭玉君心中得意,益发放慢了语速,字句清晰地道,“我刚刚儿粗略地看了看这些图样,别的暂且不论,这颜色上头……,这颜色实在是……”她摇头,一副不堪忍受的模样。
“谭小姐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桂尚服此时站在殿中间,遥对着谭玉君,脸色和语气都平板如初。
“那玉君就斗胆妄言了!”谭玉君一直在案后坐着,这时候总算还知道要欠身致意过了再说话,“从这常服的用料和领缀来看,玉君推测该是为深秋、初冬的季节所准备的,”她看桂尚服,桂尚服木木地看着她,未作回应,谭玉君不自在地转开了眼,“这正是一年中最为萧瑟的季节,服装用色理应以暖、亮为主,如此方不致让人触目即为凄冷一片,不知玉君说得可有道理?”她这回望的却是凤座的方向了。
仁慧皇后微笑未语,倒是和桂尚服互换了位置、此时在座旁侍立的傅尚司点头,“因而呢?”
“因而玉君所见这几幅图样皆在用色上失了考虑!”她展开了一幅立轴,是件天青色的外褂衫;再展开一幅,是石绿色连身背子,接二连三把立轴全展开,果如其所言,用色都偏于冷暗,其中虽有一款粉桃色窄绣襦裙,却又觉过于娇浅,压不住秋冬这样的季节。
谭玉君所说的认真计较起来并不算什么高深的道理,难得的却是她先于众人看到了、想到了、且说出来了,旁人如何不得而知,德琳是头一个暗道“惭愧”的——她只注重了礼服的用料和配件有无不当、颜色是否协调,却并未想到与季节搭不搭这一层上,尤其是她一幅图样尚未看完,谭玉君却把案上所有的卷轴都看了一遍,这份儿敏捷也确非她所能比!凭这两条,德琳纵不喜谭玉君的做派,可也放下了对她的轻视。
德琳这时忙于自省,倒忘了她看的是礼服套图,谭玉君看的是单图,当然不可相提并论。不过也多亏了如此——正因德琳未存了在这些细枝末节处与人一争高下的心,心智未被蒙蔽,顺着谭玉君的路子往下,轻易就发现了不合常理处:宫中服饰历来开风气之先,尚服及其所辖部属功不可没,论理她们绝不会在用色上头出这么大的纰漏,需知一件两件用色不当或是配色有冲撞还有情可原,怎么至于全都如此?
德琳心中忖度,可还未忘了要听桂尚服的解说——谭玉君说的不管她愿听不愿听都必得有个答复:说一千道一万,皇后娘娘在上头坐着,桂尚服就算不把谭玉君放在眼里,也得就被人指出的“失虑”之处对上做个交代!
此时殿中一片静寂,德琳下首李勋官的女儿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想说什么可到底忍回去了。对面瑶筝的眼骨碌转着,看看谭玉君又看桂尚服,紧接着又来看德琳,德琳对她闭了下眼,再睁眼看时,那位陆大小姐倒是正襟危坐了,心下莞尔。却听桂尚服道,“谭小姐都说完了?”
她的声调连个起伏都听不出,更遑论去猜她这是喜还是怒,谭玉君不由惴惴,此前的顾盼神飞全然不见,半垂了眼睑,只答了一个字,“是。”
桂尚服点了点头,“那配到一起会如何?”
这位桂尚服真是惜字如金,说完这一句便无话,众人皆不解她是何意。德琳心中灵光一闪,约略悟到了什么,闪目看去,果见有方才率内侍抬箱子进来的女官到了谭玉君案旁,德琳猜那该是桂尚服的副史。
尚服副史笑容可掬,与桂尚服可谓是天差地别,欠身致意过了才伸双手向谭玉君,谭玉君迟疑着递给她一卷立轴。副史展开看了,复又向众人展示,众人细看,正是那天青色的外褂衫。
副史见众人都看过了,便执立轴到了李小姐案前——倒也是个飒利人,众人看立轴的功夫,她也把谁面前是什么样的卷轴看了个清楚。德琳这时才觉出那些轴头的颜色和式样各有不同怕是有暗记的。
副史含笑谢绝了要帮忙的李小姐,自己从卷轴里拣出一轴来,抽开了系绳擎起来,是一袭浓蓝色立领束身十六幅曳地裙,副史把两幅立轴并在一处如前展示,人人都无话可说——单看起来,这两样都是冷色,可搭配到一处,因式样的缘故,改变了各自颜色在人眼中所占的份例,让人眼前一亮,别有风致。
谭玉君自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脸一红,强笑道,“原是要和旁人的放在一起看!玉君都未听说过,如何能想到这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