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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第1页）

很容易猜到，这个又矮又丑的男子就是涂连生。在林瑞麟口中，此人有个外号叫&ldo;老兔&rdo;，初听起来这是一种侮辱，但看到照片之后，罗飞却觉得这外号其实也没什么。

兔子长成这样，也会是一种悲哀吧。就连饥饿的大灰狼看到这种丑陋的兔子恐怕也会倒了胃口。

当罗飞这么想的时候，他的鼻子和眼眉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暴露出心中一种本能的审丑抵抗情绪。这个微小的反应立刻被萧席枫捕捉到，后者不满地催促道：&ldo;好了，罗警官，既然你这么不喜欢我的朋友，就快点把钱包还给我吧。&rdo;

罗飞将手中之物归还原主，同时为自己的失礼说了声&ldo;对不起&rdo;。

&ldo;没什么。从来没人喜欢我的朋友。&rdo;萧席枫嘟囔了一句，然后他又问罗飞，&ldo;对这张照片你有什么看法？&rdo;

罗飞耸耸肩，首先说了一个细节：&ldo;夹页里已经留下了印痕，说明这张照片确实是长期被你带在身边，并不是为了应付我们而临时放进去的。&rdo;

&ldo;很细致的观察。&rdo;萧席枫淡淡地夸了一句，又道，&ldo;事实上那些印痕根本算不了什么，这张照片已经跟在我身边三十多年了，而这个钱包我不过才用了两年而已。&rdo;

罗飞认真地说道：&ldo;所以你们一定是非常要好的朋友。&rdo;

&ldo;是的……我是他最重要的朋友。&rdo;萧席枫悠悠地说着，转身走到了办公桌前。他向着窗外的天空眺望了一阵，然后又扭头问道，&ldo;你们知道什么样的朋友最重要吗？&rdo;

罗飞摇摇头，他看出对方的态度很严肃，便不敢胡乱猜测。

萧席枫一字一句地给出了答案：&ldo;唯一的朋友。&rdo;

&ldo;唯一的朋友。&rdo;罗飞掂量出这句话的分量。当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厌恶你、嫌弃你的时候，那个唯一陪在你身边的朋友才是最重要的朋友。

可是罗飞忍不住要问：&ldo;你们是怎样成为朋友的？&rdo;

一个是又高又帅的心理医生，一个是丑陋卑微的卡车司机，这两人如何能产生情感上的交集？不错，他们曾经是同学，可是每个人长大以后都会有自己的道路。他们的友情数十年如一日，其中必然有某种特殊的原因。

萧席枫的目光在罗飞和小刘身上扫了一圈，然后他郑重地说：&ldo;我推掉了上午所有的预约，就是要和你们讲讲我和涂连生之间的故事。&rdo;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端起茶杯重新坐回到办公桌后。他一口一口地喝着茶，记忆则翩翩流转，折回到遥远的童年。

02

小半杯茶下肚之后，萧席枫开始讲述：

&ldo;我第一次见到涂连生是在小学入学报到的那天。当时我被他的样子吓坏了，还以为遇到了什么怪物。后来大家走进了同一个教室，我才知道这家伙原来是我的新同学。不知道为什么，老师竟然安排我和涂连生同桌，我很不乐意，但是找父母老师哭诉都没用，只好委曲求全。最后我把所有的坏情绪都针对着这个丑陋的同桌，我对他充满了厌恶和憎恨。

&ldo;我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从小家庭教育不错，老师就任命我当了班长。我自己脑子也灵活，所以很快就混成了班级里的头头。在我身边聚了一大帮的男生。

&ldo;当年的学习很轻松，放学很早。我们一帮孩子每天都在一块玩耍。涂连生也想和我们一块玩，但我根本不愿带着他，便对他刻意排挤。其他孩子也都不喜欢涂连生。可是涂连生一点都不自觉，每天放学了还是跟着我们，赶也赶不走。这样一来，反倒激起大家一种同仇敌忾的决心。那个年代的小孩都爱听抓特务的故事，有一天我对大家说：&lso;涂连生长得这么丑，还整天跟着我们，肯定是国民党派来的特务！&rso;大家一致赞成。于是&lso;特务&rso;的外号就叫开了。当然涂连生也会为自己辩白几句，说&lso;我不是特务&rso;什么的，但他一个人哪说得过我们这么多人？说到最后他生气了，就背过身在地上扒拉石头，假装听不见我们说话。可我们要走的时候呢，他又会跟上来，死皮赖脸的，就是要和我们一块玩。&rdo;

&ldo;喜欢和小朋友们一块玩，这是孩子的天性。&rdo;罗飞评论道，&ldo;这么看来，涂连生虽然长得丑陋，但心智发育还是正常的。&rdo;

&ldo;没错，其实他并不傻，甚至还有点小聪明。这事我可以举个例子，有一天快要放学的时候，他突然从书包里摸出一个馒头塞给我，说是他爸中午刚做的，要送给我吃。当时的馒头可算是稀罕物呢，他这么讨好我，还不是想和我们一块玩？他看出我是孩子头，知道只要我能接纳他，其他孩子也就不会排挤他了。&rdo;说到这里，萧席枫忽然想到另外一事，又道，&ldo;对了，关于他爸爸的事情也得说一说。涂连生没有妈妈，只有一个爸爸，而且他爸爸和其他孩子的父母也不一样。我们的父母那时候都还年轻，最多也就三四十岁的样子。涂连生的爸爸却是个小老头。于是孩子们中间就有一些传言，说涂连生是捡来的，因为这事，大家更加不喜欢他了。&rdo;

萧席枫喝了一口水，继续回到先前的话题：&ldo;再说那个馒头。虽然我很想吃，但我还是抵住了诱惑。当时我把馒头扔在地上，大声对同学们喊道：&lso;看，特务想要收买我呢！&rso;同学们一下子都围过来，我又当众在馒头上狠狠地踩了几脚。把那馒头踩得稀烂。&rdo;

罗飞能理解孩童那种幼稚的审美观，但这样作践别人的好意未免有些过分了。他忍不住要问：&ldo;涂连生呢？他有什么反应。&rdo;

&ldo;他就在一旁呆呆地站着，眼睛盯着地上的馒头，好像很舍不得的样子。&rdo;萧席枫自嘲般干笑了两声，&ldo;你觉得这事过分了？更过分的还在后面呢！&rdo;

罗飞耐住性子，继续听对方讲述。

&ldo;那天放学之后，我们一帮男孩约好到学校后面土坡上玩耍。我料到涂连生又会偷偷地跟过来，就和伙伴们商量出一个&lso;伏击&rso;的计划。我们拣了很多小石块藏在口袋里，然后快速跑到山坡上躲起来，居高临下地观察。没过一会儿，果然看到涂连生溜溜达达地找过来了。我学着电影里战斗英雄的模样，高喊了一声：&lso;打！&rso;同时率先扔出了一块小石头。那石头落在涂连生脚边蹦了两下。涂连生吓了一跳，随后他一抬头看到了我。他还以为我在跟他玩呢，就挠着头傻笑起来。可随即更多的石块落下来，有几块砸到他身上，疼得他嗷嗷直叫。看着他那副狼狈的样子，我们愈发来劲，石头弹药像雨点一样扔下去。忽然涂连生大叫一声，用双手捂住了脑门。他那一声叫得实在吓人，我们便停了手。片刻后就见鲜血从涂连生的指fèng里直往外渗，很快就糊了一脸。我们全都愣住了，这时不知谁喊了句：&lso;快跑！&rso;，大家便一哄而散。后来知道，有块石头砸中了涂连生的眉角，导致他后来fèng了好几针。不过还算幸运，如果石头再往下一点点，他的一只眼睛恐怕就要废了。&rdo;

&ldo;这确实有些不像话‐‐&rdo;罗飞摇着头问，&ldo;你们这样欺负同学，老师和家长不管吗？&rdo;

&ldo;管啊。第二天涂连生的爸爸就找到学校了。老师把我们狠狠批评了一顿，然后又让我们叫家长。我爸把我领回去，狠狠地揍了我的屁股。我把这仇又算在涂连生身上，从此更加讨厌他。不过有一点倒是如了我们的意：涂连生不再缠着我们了。也许他是怕了我们，又也许是他的老头爸爸不准他再和我们玩了。

&ldo;摆脱了涂连生，一开始大家还挺高兴的。可是过了一阵，又觉得有些无聊。好像少了一个假想敌，玩乐时便没了很多乐趣。我也有点蠢蠢欲动，总想再找个由头和这个丑八怪斗一斗。第二年春天，老师带我们去动物园春游，我看到了兔子，突然间又冒出一个主意。&rdo;

罗飞大概猜到：&ldo;你给他起了新外号？&rdo;

萧席枫点点头：&ldo;涂连生的上嘴唇裂开，不是像兔子一样吗？于是我就管他叫&lso;兔子&rso;。其他同学觉得有趣，也跟着我一块叫。后来我们还编了故事，说涂连生是妖怪，是兔子精，所以才没有妈妈。涂连生还是不理我们。随便我们怎么叫，他都不答应。放学以后也独来独往的，不再和我们啰唆。他这样一来，我们倒觉得被他藐视了，心里很不慡。为了重振士气，我又想出了一个&lso;抓兔子&rso;的游戏，我带着一帮男孩堵在涂连生放学回家的路上，等他一出现就把他围住，逼着他学兔子趴在地上吃糙。当然也不是真吃，就是装个样子。一开始涂连生不肯配合，都是被我们强行按在糙地上。几次下来之后，他知道反抗也没有用，就学乖了，只要被我们抓住，就主动把嘴凑在糙上摆个造型。于是我们就一阵欢呼，说&lso;兔子吃糙啰，兔子吃糙啰&rso;，然后各自散去。

&ldo;后来有一天，我们又把涂连生按在糙丛里。他正准备摆动作吃糙呢，忽然间却说了句：&lso;有小猫。&rso;我们静下来一听，果然听见了微弱的猫叫声。大家顾不上涂连生了，顺着声音寻找，在不远处的糙垛里找到了一群小猫崽子。那些小猫都是刚出生不久的，但母猫却不知去了哪里，饿得小猫们直叫唤。我们童心大发，都想带一只可爱的小猫回去喂养。我记得那窝猫崽子一共有六只吧，其中五只很快就被分抢一空，只剩下最后一只无人搭理。因为那只小猫两条后腿都有残疾，它因此瘫坐着不会走路，只会呜哇呜哇地惨叫，叫人很不喜欢。&rdo;

罗飞忽地想起了被送往救助站的那些狗。好的纯种犬都被那些救助者分抢，而杂狗病狗则被遗弃在救助站，食不果腹。人类对待动物的所谓爱心，看来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种欲望，从孩童年代便是如此。

萧席枫还在继续讲述：&ldo;当时涂连生也想要一只小猫，但哪里能轮到他？分到小猫的几个人，除了我之外，其他四个也都是成绩又好又有人缘的小孩。后来就大家分成几拨，各自回家喂猫玩了。

&ldo;此后的一段时间涂连生的行踪有些奇怪。放学后他一个人走得特别快，好像生怕被我们堵住似的。我们有两三个礼拜没玩到&lso;抓兔子&rso;的游戏，都有些按捺不住。有一天我提议大家追到涂连生家里&lso;抓兔子&rso;。大部分人嫌远不想去，但也有几个好事的家伙被我说动了，我们就一块去找涂连生。那时候都是平房，我们看见涂连生蹲在自家门外的空地上，一个人不知在玩什么呢。

&ldo;大家悄悄地围过去，涂连生玩得非常专心，完全没有察觉。等我到了近前，喊出一声&lso;抓兔子啰！&rso;，他才醒悟过来，然后他慌慌张张地抱起身前的一个纸盒。我们几个人很快把他按住。我抢过那个纸盒一看，里面竟然是那只残疾的小猫。十几天下来它长大了不少，但仍然拖着两条后腿，无法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