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礼现在就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亲人了,他的头脑日益清醒,心中也就日益自责。胖儿子现在已经瘦成了难民孩子的模样‐‐自从沈子期被沈子靖送到这房里之后,父子两个的伙食就统一的只有米粥。沈嘉礼怕那扇门。他现在,在情绪平静的时候,也能意识到自己是脱离了那处人间地狱,可是他被吓出了心病,一旦靠近了那扇门,他就无法再继续平静下去了。曾经受过的酷刑至今仍在每夜的梦魇中重演,他只有蜷缩在自己的&ldo;窝&rdo;里时,才能够真正的心安理得。然而,沈子靖告诉他,门外的世界里有暖气管子,有饮料美食。纵算他自己可以守在空房里受苦,可是也忍心看着孩子跟他一起挨饿受冻么?孩子那么幼小,可是禁不住摧残的。到了十二月的中旬,沈子期的小脸被冻成了紫里蒿青的颜色,并且终日嗯嗯的哭诉,说&ldo;饿&rdo;,又说&ldo;肚肚疼&rdo;。饿到了一定的地步,可不就要肠胃作痛了么?于是,沈嘉礼终于鼓足了勇气,像一条要去探险的老狗一样,四脚着地的爬出了他的&ldo;窝&rdo;。他身上穿的还是单衣,一旦离开棉被的庇护,就立刻被从外到内的冻透了。回头看了看坐在&ldo;窝&rdo;里的瘦儿子,他屏住一口气,连滚带爬的向房门挪去。他周身的筋骨都处在酸痛中,移动了没有两步路,便疲惫的将要晕倒。及至抵达了房门前,他忽然瘫软下去,心头涌上一阵烦恶,而全身的伤痛做了一个总爆发,让他趴在地上抽搐起来。不过他对这种症状是很熟悉的,所以并不惊惶,只是紧闭双眼咬了牙,满头冷汗的熬过了这一场苦难。片刻之后,他缓缓的长吁了一口气。抬起一只手扳住虚掩的房门,他小心翼翼的将门拉开,前方走廊的地面上铺着厚实地毯,一阵暖风迎面扑来。沈嘉礼又向前爬了两尺多远,将个脑袋伸出去左右看了看。走廊里并没有人,而他所在的空屋,正是处在走廊的尽头。沈子靖在入夜时分回了家,刚一进门,就有亲信的勤务兵上前禀告,说是叔老爷出屋了。勤务兵说这话时,脸上笑嘻嘻的,因为知道司令和那位叔叔的感情并不好,无非是出于叔侄关系,才不得已养活了对方,以及对方的小儿子。司令既然看不上这位叔老爷,那做勤务兵的,也可以跟着狗眼看人低了。况且叔老爷的确是出奇‐‐据说是被日本人打坏了脑袋,现在有些痴傻了。勤务兵带来的消息让沈子靖很觉兴味。在客厅里脱掉了军装大氅马靴,他换上柔软舒适的便装,端着一杯芬芳的热茶,一边喝一边进入了走廊。走廊内灯光辉煌,他一步一步的稳稳向前,果然看到了委顿在尽头墙角处的沈嘉礼,以及沈子期。他走到沈嘉礼面前蹲了下去,笑着开口问道:&ldo;三叔,今天怎么想开了?&rdo;沈嘉礼模模糊糊的记起了自己与这位贤侄的恩怨,但是有许多细节都不能确定,而且现在他的头脑似乎是不大灵活了,时常在思考时忽然的&ldo;定&rdo;住,不知要到何时才会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他摸着怀里沈子期的小手,用嘶哑的声音答道:&ldo;冷啊。&rdo;沈子靖向他探过头去,嗤嗤的笑出声:&ldo;冷啊?你也知道冷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傻到寒暑不侵了!&rdo;说完这话,他把手中的茶杯送到了沈嘉礼唇边:&ldo;热的,要不要喝一口?&rdo;沈嘉礼果然张开嘴,让滚热的茶水流入了自己口中,又向下温暖了自己的肺腑。接连喝了几大口之后,他费力的楼抱起沈子期,讨好似的低声哀求道:&ldo;给孩子喝一点热牛奶吧。&rdo;沈子靖继续嗤嗤的笑,笑完之后点评道:&ldo;日本人是有点手段!我看你自从在牢里被他们扒掉一层皮之后,现在好像是转性了!&rdo;沈嘉礼听了这样的调侃,心中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喃喃的要求:&ldo;子靖,给孩子喝一点热的吧。&rdo;沈子期被勤务兵抱走了,去喝热牛奶。而沈子靖见沈嘉礼总算是有了活气,心中也很觉满意。他要扶沈嘉礼起身,可在几次失败之后,他发现沈嘉礼的双腿已经不能伸直。对此,他有他的老主意。抻出了沈嘉礼的一条腿,他抓住膝盖就向下按。沈嘉礼疼的哭叫出声,然而沈子靖在从军之后,锻炼出了一个大嗓门,开口之时竟是压过了他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