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耐烦地冲王师长挥挥手说:你坐你的车,我骑我的马,碍你啥事了,走你的。
王师长说:你这个老石,看你能把那匹破马骑到啥时候。
父亲真没把马骑到啥时候,两天后,父亲不交战马的消息便传到了军长的耳朵里。军长一拍桌子自语道:这个小石头,还反了他了,马上把他叫来。
父亲来到军长面前,他不知发生了啥事,手里仍摇晃着马鞭子,他以为军长会交给他什么打仗的任务。他一进屋就兴冲冲地说:军长,有啥好事呀?
军长的脸就沉下来了,单刀直入地说:小石头,你为啥不交马?
父亲愣了一下,但马上说:交马干啥,部队不让养我牵家养去,碍部队啥事了。
军长火了:小石头,你以为战马是你家私人财产呢,你说咋的就咋的,草原青是部队的一员,它得听部队统一调动。
父亲一听一切行动听指挥便没词了,他可以不听别人的指挥,但不能不听部队指挥。是部队把他养大的,现在又让他当了师长。
父亲突然蹲下了,扔了马鞭,双手捂住脸,泪水就流出来了。他情真意切地说:军长,我是舍不得草原青呀,跟了我这么多年,打了那么多胜仗,要是没有草原青我的命早就没了。
军长听父亲这么一说,也动了感情,他的战马也刚刚交出去,哪位指挥员都和自己的战马有一段生死与共的交情,他也舍不得。军长的眼圈也潮湿了,他也蹲在了地上,和父亲面对面地说:现在形势变了,以后就不打仗了,咱们都骑个马,瞎在城里转悠,这像什么话?把咱们的战马送到骑兵部队去,让它们在那里搞好传帮带,到打仗的时候,咱们再把它们领回来,你看这有多好。况且,这些战马野惯了,也不习惯城里的生活,还是让它们去草原吧。
军长的一通话,不知父亲听懂没有,反正父亲是不能违背命令的。父亲擦干眼泪,捡起地上的马鞭子,咬着牙冲军长说:我交,但我得明天交。
军长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明天交,但还是点头同意了。
父亲在当天,让警卫员小伍子在机关食堂领了一筐鸡蛋,放在自己三楼的办公室里。那一下午,父亲一直没有离开草原青,他先把草原青牵到水房里,在龙头下彻头彻尾地给草原青洗了一次澡。然后又把它牵到太阳底下,用刷子一下下从头到尾梳理着草原青的毛发。这时父亲想起了什么似的,冲小伍子喊:快把李新闻叫来,别忘了让他拿照相那玩意儿。
父亲说的李新闻就是新闻干事小李子。不一会儿李干事手端相机就出现在父亲面前,父亲早就和草原青肩并肩地站好了。见了小李子,父亲就说:小李子,给我和草原青照一个。小李子不仅照了一个,还从不同侧面不同角度反复为父亲和草原青照了好几张照片。
那天晚上,父亲没有回家,他径直牵着草原青上了三楼,父亲把马牵到了办公楼里,又牵到了办公室里,引起许多人对父亲的侧目。他们不知父亲要干什么。
直到第二天早晨,营院里开来了一辆卡车,车厢上又用木头做成了护栏。那是装马用的。这些战马,将由卡车运送到草原骑兵部队去。直到这时,父亲才牵着草原青从楼上下来,这又引起了一群人的交头接耳。父亲的眼睛是红肿的,看样子他一夜也没睡,人们才知道,父亲是在向草原青告别呢,父亲是怎样向草原青告别的这一直是个秘密。
草原青被牵着走向卡车时,父亲一直盯着草原青,草原青也一直望着父亲。此时的父亲显得很平静。一直到汽车启动,父亲背过脸去,他不忍心看草原青一点点地远离自己。草原青的头从木格子里伸出来,它留恋地张望这熟悉的营院和人群。车快驶出营院时,草原青突然发出一声长啸,人们都看见父亲的身子一抖,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泪眼模糊的父亲回头望了眼草原青,草原青被卡车载着便消失在父亲视线的尽头。父亲只喊了一声:伙计--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是新闻干事小李子拍的那些照片陪伴父亲度过的,不管是在办公室还是在家里,父亲不时地拿出那些他和草原青的照片。每次看照片,父亲都潮湿了一双眼睛。
从那以后,父亲坐上了美式吉普车,可他在以后的大半生中,从来都不喜欢汽车。他一坐车便头晕,每次上车前,都要吃两粒晕车药,到地方后,便逃离似的离开车,有时还生气地踹一脚车轮子,嘴里骂骂咧咧地咒一句:他妈的,啥东西。
父亲的魂被草原青带走了,那时的父亲吃不香睡不好,他经常独自一人,跑到大街上,蹲在路边等着进城的马车,有时他会随着进城的马车走上好大一截子路。
按照母亲的话说:父亲魔怔了。7一年以后,父亲到了草原骑兵团,亲眼看了一回草原青,他的&ldo;魔怔&rdo;才有所好转。
父亲一年以后见到的草原青,比以前胖了,又回到草原当中,看样子精力比以前更加旺盛了。父亲向它走去的时候,它远远地就认出了父亲,它亢奋地打了一个响鼻,便向父亲奔来。它跑到父亲面前一下子就立住了,四条腿并拢,它是在给父亲敬礼。草原青以前是匹野马,在父亲的调教下,已经显得很是训练有素了,但并不正规。回到骑兵团后,它又受到了严格的正规训练。
它向父亲敬完礼之后,便伸过脖子把头探到父亲胸前,用舌头不断亲吻父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