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知道,自己再大,在父亲面前永远是个孩子。儿子还知道,一个男人真正长大成熟,应该是父母都故去了,就像婴儿断奶,这也是一个生理周期。
儿子这么想过了,有些任性地望着父亲。
父亲再说:以后好好写吧。
说完他便背过脸去,去望身边的枯草。那里以前曾经茂盛地生长过各种庄稼。
这是父亲第一次关心儿子转业以后所从事的职业,一在那一瞬间,儿子想哭。儿子陪着父亲住了几日,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这么平静,要是以前,父亲早就该催儿子上路了。
儿子要走的前一天,儿子都不瞅不,父亲突然推开了儿子的门。儿子要坐起来,去开灯,被父亲制止了。儿子就那么躺着,父亲坐在床沿上,黑暗中,两代人就那么望着。
那一瞬间,儿子仿佛又回到了孩提时代,父亲也这么在他床边坐过。邪是儿子被父亲打过之后,儿子抽泣着睡去,父亲也在床前坐过,注视着儿子。
儿子这时真想抓住父亲的手说点什么,但后来儿子还是忍住了。毕竟他是他的儿子,两个人都不磨叽,把翻江倒海的感情装在心里。
后来父亲终于说:明天让司机送你去机场。
这是父亲第一次为儿子派自己的专车。父亲在位时,还是退休后,都有自己的专车,为私事父亲从来不用,也不许家里人用。父亲一直在说:这是我的工作用车,谁也不能用。结果,家里任何人没有沾过父亲的车。
后来父亲又坐了一会儿,起身走了,轻轻地给儿子带上了房门。
儿子想,自己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来了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这种感情生活。父亲老了,有心思开始光顾自己的情感了,可现在的儿子呢,生活还得往前奔。有时人并不是为了钱和名,重要的是这个过程,正因为这个过程儿子埋下头还得往前奔。
这时儿子真想停下来,陪陪父亲。因为每个人不管正视不正视那一天,那一天迟早还会到来的,任何生命都有终止的时候。父亲有父亲的生活轨迹,儿子也有。如果儿子停下来,父亲还会瞅得起儿子吗?儿子在父亲的心中还有价值和意义吗?很快儿子就打消了这种念头和想法。
第二天一大早,儿子就出发了。
儿子往楼下走的时候,父亲站在楼上说:车在楼下等着呢。
儿子应一声,向楼下走去。儿子坐在车里,回了一次头,看见父亲站在阳台上还目送着他。车启动那一刻,儿子突然推开车门下了车,双腿并拢抬起右手,冲父亲敬了一个军礼,虽然儿子不是军人了。儿子在那一刻想:下次再回来,父亲又该是个什么样子呢?
儿子转过头去时,已经满眼是泪了。
第18章一人当兵全家光荣(1)
那个多雪的冬天,王桂花的爱情降临了。
本村青年李学军在当满了两年兵之后的那个多雪的冬天,回村探亲来了。李学军已经不是两年前的李学军了,两年前的李学军,长得又黑又瘦,嘴角甚至还拖着怎么也擦不干净的鼻涕。现在的李学军,俨然一副威武的解放军战士的气派,草绿色军装穿在身上,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他长高了,也胖了。见人就打招呼,然后掏出纸烟敬给尊长老辈。他是微笑着的,微笑后面,透着见多识广。李学军的做派和说话的腔调已经不是本村人的样子了,他夹着纸烟的手指,经常在空中很潇洒地挥舞着,他的口头语,总是爱说:是不是。
此时的李学军站在村街上,周围聚了好多农闲时节的村人,还有一些孩娃,当然三两只狗也不时地在人们的腿间穿梭来往。冬天的太要地照耀着,雪地反射的太阳光芒,刺得人们有些睁开眼睛,村人和狗就眯了眼睛听李学军说话。
李学军说:一个连队有一百多号入,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杆枪,解放军嘛,没有枪怎么行,是不是?众人就点头。人群里的于二叔袖着手说当兵真好。李学军又说:我们的团长是山东人,长得又高又大,经常背着双枪,他在珍宝岛自卫战中,那是立了大功的。师长特意批准他背双枪。是不是?于三叔又问:你们团长跟你在一个桌上吃饭吗?于三叔这么问过了,就引来众人一片哄笑。李学军有些犹豫,似乎对于三叔的达个问题不好回答,吸了一口纸烟,又把夹烟的手在空中那么一挥说:那是自然,我们团长最爱吃的就是大葱蘸大酱。
这回人们就一脸肃穆地望着李学军了。能和背双枪的团长在一个饭桌上吃饭,这是一般的人物吗,是不是?
正当李学军滔滔不绝地向人们述说部队长部队短的时候,王桂花出现在李学军的视线中,李学军的一双目光就有些痴迷。此时的王桂花一副赤脚医生的装扮,一件黑色粗纹的涤纶裤子,那件裤子是套在棉裤外面的,显得很紧凑,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一件碎花棉袄,很妥帖地穿在身上,一条红围巾松松地绕在脖子上,一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在后腰间,活蹦乱跳着。肩上斜斜地背着印有红十字的医药箱。看样子似乎去出诊,但她脚步踩在雪地上显得也不急不慌的。李学军一眼望见王桂花时,王桂花自然也看见了人群中的李学军。王桂花的出现,使人群暂时安静了下来。王桂花渐渐地走近了,王桂花有些惊讶,也有些新鲜地望着李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