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这首先得益于唯美的风尚。或者说,这种转变本身就是唯美风尚的组成部分。但书法成为独立的艺术门类,却很可能与玄学有关。因为只有经过哲学训练的头脑,才有可能从一撇一捺的线条组合中看出真意来。那样一种审美眼光,是要称之为&ldo;玄心妙鉴&rdo;的。
甚至就连琴棋书画在魏晋的大行其道,也许都要拜玄学所赐。至少,音乐、围棋和书法的共同特点,就是素雅和抽象。因此,它们与&ldo;大音希声,大象无形&rdo;以及&ldo;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rdo;的老庄思想是相通的,与玄言和清谈的风尚也是合拍的。
看来,玄学艺术化的同时,艺术也在玄学化。
自然美的发现,同样如此。
跟艺术一样,晋人眼里的自然界也是玄学化的。玄学探究的是宇宙的规律,这规律被《老子》表述为&ldo;道法自然&rdo;。这句话的意思不是&ldo;道&rdo;之外还有一个什么&ldo;自然&rdo;供它效法,而是说&ldo;道&rdo;的法则就是&ldo;自然而然&rdo;。唯其如此,天地才会&ldo;有大美而不言&rdo;。
那么,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是什么样子?
林无静树,川无停流。
这是两晋之交郭璞的诗,在后世备受推崇。有人甚至这样说:风声萧瑟,水声泓峥,那意境实在不可言传。每次读到这两句,便觉得神超形越。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因为深长意味尽在不言中。
很清楚,如果说玄学的艺术化是换了言说方式,那么自然的玄学化就是换了审视眼光。这种眼光就叫&ldo;玄对山水&rdo;,前提则是&ldo;方寸湛然&rdo;(方寸即心,湛即清澄)。
也就是说,内心世界一片纯净。
现在,我们已经不难理解魏晋名士的审美取向,理解他们为什么那么喜欢玉,喜欢春月柳,喜欢松下风。我们也能理解,为什么秋冬之际的山阴道尤难为怀,而郊邑还在飘雪,山林却已皓然,会那么让人感动。
没错,所有这些都纯净而自然。
自然就真实,真实则率性。某个大雪纷飞的晚上,王献之的哥哥王徽之一觉醒来打开房门,发现那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初晴的雪夜月色清朗四野皎然,于是当即决定去见画家戴逵。然而船行一夜来到戴家门前,徽之却吩咐返航。他说:乘兴而来,兴尽而去,何必见戴?
也许,这就叫真性情。
有此真性情,人与人的交往也会变得纯净而自然。有一次,王徽之去建康,船停在码头上,正好精通音乐的名士桓伊在岸边路过。并不认识桓伊的王徽之,居然派人传话说:先生能为我吹笛子吗?当时已经名满天下的桓伊也二话不说,坐在胡床上吹奏三曲,然后转身上车而去。自始至终,两人没有一句客套和寒暄。
什么叫性情中人?这就是。
真性情,美仪容,尚自然,爱智慧,重门第,所有这些加起来,也许便是魏晋风度。问题在于,这样一种风度有价值吗?如果有,又是什么呢?
第五章价值观
真真假假
至少有三种风尚由死于非命的何晏开风气之先,这就是谈玄、嗑药、男人女性化。病态时尚背后的人生态度和价值追求,则是真实、自由而漂亮地活着。当我们打开历史的长卷,把魏晋风度次第展开时,眼前出现的是一幅难以看懂的画面。因为里面有太多的自相矛盾和令人费解,还很可能集于一人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