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惊醒的余珊瑶和方子衿意识到情况不对,大声地喊叫。那几个黑影将她们按在床上,往她们嘴里塞了些布,像扛麻包一样,往肩上一搁,扛着就往外跑。余珊瑶和方子衿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土匪绑架了,拼命地挣扎着。留在村里的村民被闹醒了,他们从家里出来,纷纷打听出了什么事,见一伙人扛着两个人往村外跑,有人大叫:&ldo;土匪抢人了,快追土匪啊。&rdo;村民于是向前追。可土匪手里有枪,对着奔跑过来的村民头上放了一阵枪,再没有人敢往前跑了,只是远远地跟着。
土匪扛着余珊瑶和方子衿跑到村口,那里早已经准备了好多马。土匪们跳上马,将她俩往马背上一搁,马队立即撒开四蹄向山里跑去。
最初,方子衿她们还能听到身后嘈杂的喊叫声,转眼间,那声音没有了。既没有叫声也没有枪声,只有急促的马蹄声,在静夜的山谷间回荡。这么狂奔了好几个钟头,跑了不知多远,有人吆喝停下,方子衿感到腹下的马越跑越慢,然后停下来。她被人从马背上抱下来。山里有一股很重的寒气,四周静极,马儿显得有些夸张的喘息声中,夹杂着远处野兽一阵又一阵的嗥叫。她被两个男人抬着,放在了余珊瑶身边。
一个头目走上前,对她们说,观音大师,别怕,我们没有恶意。方子衿想说点什么,可她全身都在发抖,根本说不出来。那个头目接着说,在下是奉韩司令之命,前来请观音大师去司令部给韩司令夫人看病的。韩司令说了,等你把夫人的病治好了,我们立即送你们下山。
方子衿心中咯噔了一下。他这样说,是否表明,如果治不好那个女人的病,她们再也没有下山的机会了?更何况这些人是土匪,他们能有什么信誉?
头目继续说,观音大师,天就快亮了,我们不能让你记住路。所以对不住喽,得把你们的眼睛蒙上。
余珊瑶是半躺在山坡边糙丛上的,听了他的话,突然翻身而起,以命令的语气让他们等一等。方子衿看不清头目的表情,却可以从他的语气中知道,他对余珊瑶还是有些敬畏的。他说,观音大师,你有么子吩咐?余珊瑶指着方子衿说,她完全不懂医,去了也没用,路上还增加你们的负担。我跟你们去,你放她走吧。
方子衿没想到余珊瑶此时会想到救自己。跟着余珊瑶学医已经几个月了,余珊瑶对她既没有好语气也没有好脸色。她一直以为,余老师不喜欢自己,只是因为上面硬塞给她,她才无可奈何接受的。而现在,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她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她的这个没有真正拜过师的学生。在方子衿的眼里,余珊瑶突然之间异常高大起来。她知道自己应该有所表示,至少要表现一点豪气。然而,一想到这种豪气可能直接关系到自己的生死,她浑身就发软,以至于嘴都没有力气张开。
根本轮不到她说话,小头目已经以看似恭敬的语气堵死了方子衿的生路。
脸上蒙了黑布之后,方子衿再一次被放在了马背上,马蹄声再一次急促地响起来。方子衿的身体在马背上颠簸着,她怀疑自己的脊骨会被跌断,或者是被奔跑的马匹颠到地上摔死或者自己的肠子会被颠断。事实是她所有的估计都没有发生,只是腹部和胸部之间的一块皮被蹭破了,肿痛了好多天。
这样奔跑了好几个钟头,土匪们再次停下来,把她们从马背上放下。方子衿觉得浑身都散架了,所有零部件都不属于自己一般。那些土匪可不管这些,放下她们之后,便把不知什么东西往她们嘴里塞。没容方子衿张口,听到余珊瑶说,先别忙着吃了,我都快憋爆了,解开绳子,让我们先方便一下。一个土匪说,就在我们眼前拉得了。余珊瑶说,你这说的是么话?你妈你姐你妹方便,你也看吗?土匪说,那不行,我们不看着,你们跑了怎么办?余珊瑶说,亏你想得出,这一路疯颠,我全身都是麻的。现在你让我跑,我都跑不动了。无论她们怎么说,土匪就是不肯让她们离开视线。最后,她们只好躲在一棵大树后尿了,又胡乱吃了两只窝窝头,喝了点水。
土匪们又要上路,余珊瑶紧紧地抱着一棵树,说这样跑下去不行,她就快要死了。无论如何,得让她睡一觉,否则,就算让她死在这里,也不再走了。土匪无计可施,只好让她们睡觉。余珊瑶见他们答应了,倒头便睡。方子衿可不敢大意,紧张地说,老师,我们睡着了,他们如果……怎么办?余珊瑶明白她的意思,小声地对她说,你放心睡吧。没听说是他们的司令要我们去给司令夫人看病吗?没有见到司令之前,他们不敢乱来的。即使如此,方子衿还是悬着一颗心。没有见到土匪司令之前不敢乱来,那么见到之后呢?难道自己的生命,真的就这样结束了?胡思乱想着,不知什么时候真的睡过去了。被人推醒,才知道,天再一次黑了下来。
糙糙吃两个黑面和麦麸混合而成的馒头,喝了一点山泉水,她们又像两只麻包一样被扔到了马背上。这样一路不停地奔跑,不知跑了几个小时,马终于是停了下来。方子衿的身子再一次被人抱住的时候,她连挣扎的劲都没有了。她被人安排在一乘滑竿上,滑竿被人抬上了肩,隐约是在往山上走。她的感觉还停留在马上,自己的身子一直上下颠簸着,根本无法停下来。即使几个小时后滑竿停下,蒙在她脸上的黑布被扯下时,她的身子还在上下苦颠,似乎停不下来一般。方子衿四处看了看,见自己和余珊瑶被带进了一座山寨,四周用石头砌着一堵厚墙,沿着山势有一些房屋,只有正中几幢像点样子,旁边都是一些临时用石块垒成的简易房子,看起来像是一座座地堡。刚下地,方子衿和余珊瑶都不会走路了,双腿抖得厉害,根本不受自己控制。抬她们上来的几个土匪伸手上来扶她们,被她们挣开。
从正面一幢屋子里走出两个穿国民党军装的年轻女人,她们腰中扎着手枪,看上去颇威武。可那一身衣服,显然有些年头了,陈旧而且有了补丁。再看周围那些男人,差不多是破衣烂衫,面带菜色。两个女人走到她们面前,分别搀了她们,向屋子里走去。余珊瑶叫道,先别忙,我们要去一趟厕所。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改变方向,走到围墙边一个用松树枝搭成的棚子前。方子衿看了一眼这厕所,竟然只有半截,不封顶的。别说是一米七几的男人,就是她站在那些枯了的松枝旁边,都能看清里面的一切。方子衿问,就这里?其中一个女人说,我们这里只有这一间厕所。
从厕所出来,正中那幢大房子前面,已经站了一个孔武的中年男人。他唇上有一撮很浓密很整齐的黑胡子,嘴里咬着一根烟斗,身上是一套国民党少将军服,腰中扎着武装带,脚上是一双有些破了的马靴,双手放在身后,抓着一条马鞭。看到余珊瑶和方子衿,他将烟斗从口里取下,迈开大步,迎着她们走过来。两个女人见到他,迅速立正,叫了一声韩司令。韩司令没有理会两名手下,将手中的烟斗塞到牙fèng里咬住,停下来,双手抱拳,说道,余大夫,非常抱歉,用这种方式请你来看病,实在是情非得已,万望海涵。
余珊瑶的胸似乎突然挺了一挺,看上去正义凛然。她说,病人呢?
韩司令摊开一只手,向屋内做出一个请的动作。方子衿跟着余珊瑶走进去。她们两人既因为一路颠簸,也因为山中太冷,身子一直都在发抖。
进门后是一间堂屋,很宽敞明亮,正中一张八仙桌,两边排了很多椅子。八仙桌的一边,坐着一个非常年轻漂亮的女人。女人也是一身国民党军服,同样是旧了,却是一个补丁都没有。领她们进去的两个女人,站立在司令夫人身边,等待着进一步的命令。方子衿一直以为自己的母亲和余老师是女人中最漂亮的,可见到面前这个女人时,她才知道,原来还有女人比她们更漂亮。当然,她很快看出面前这个女人的身子极其虚弱,脸色苍白,就像是被漂洗太多次的白布一样。女人见到她们,站起来,苦瓜一样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客气地说,余大夫,真的非常抱歉。让你受惊了。
余珊瑶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看了她一眼,也不顾韩司令是否让座,自己先走过去坐下来,以命令的语气对女人说,你坐过来。女人没动,旁边一名女勤务兵拿眼看韩司令。韩司令喝道,愣着干啥子?快把椅子搬过去。女勤务兵立即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余珊瑶面前。那一刻,方子衿对余珊瑶佩服得五体投地。在这样一个匪窝里,她竟然能够表现得如此镇静,真不知她是什么东西做成的。自己就不行,腿肚子一直在打战,抖得厉害,甚至都有些站不住。余珊瑶可能看出了这一点,温柔地对她说,小方,你也坐过来。韩司令对女勤务兵说,快帮余大夫的学生搬一把椅子过去。有人将她们的药箱提进来,摆在八仙桌上。
方子衿坐过去时,余珊瑶已经伸出她的纤纤玉指,轻轻按住了司令夫人李筱玉的手腕。同样是美女,两只手那么一交叉,立即就分出了楚河汉界。余珊瑶的肤色,更接近于婴儿的光泽,凝脂一般白皙,一种从最深处透出的红色,就像清晨第一道霞光般媚惑。司令夫人的皮肤显得蜡黄而又干燥,被山里的阳光涂上了一层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