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午时已过,艳阳炽烈如火,宫外几株柳树枝叶妖娆,如金线缠舞,有零落的飞絮飘下。南雅意所乘小轿已经在宫门前停下,凝霜、沁月早已迎上前,扶出他们的故主。南雅意头戴珠冠,深青滚云纹红锦镶边翟衣,伸出扶住侍女的手上戴着通体碧绿的翡翠镯,碧玉指环和赤金镶宝指环将青葱般的手指衬得洁白晶莹。我眼眶发热,连忙踏出宫门,赶过去亲手挽扶她时,她仿佛被飞絮蒙了眼睛,正用手背揉着眼睛。&ldo;雅意姐姐!&rdo;我轻声唤着,嗓音已是嘶哑。南雅意放下揉眼睛的手,微笑望向我,&ldo;清妩,怎么当了昭仪,也不见养得好些?还是这么瘦得跟柳枝儿似的。&rdo;她装束华贵,意态安闲,本就娇艳的容貌更是艳色夺人,无与伦比,半点也看不出久被冷落的萧索沧桑。女为悦己者容,我大致猜得到她这样的妍丽,为着谁的目光。可唐天霄刻意要支走唐天重,同时不想让他看出自己对南雅意的留恋,居然只向南雅意淡淡一瞥,便迅速转了过去,不再理会。而唐天重那双眼睛,自我踏出宫门,便无所顾忌地盯着我,连唐天霄叫他去看马,也只上前糙糙见了礼,口中应了,脚上却不曾移动半步。唐天霄笑道:&ldo;大哥,快去瞧瞧我们大周将士的英雄战绩吧!据说其中有一匹紫骝马,坐上后如驾虹霓,如乘赤云,又快又稳。不过性子烈了点,咱们且去瞧瞧,看谁能先驯服了这匹马儿!&rdo;唐天重回眸看他一眼,淡淡地应了,这才相携离去。我给他看得一直全身发冷,这时才觉出几分炎热,背上粘腻腻,不知什么时候激出了一身汗水。想着南雅意一身正装在轿中闷了这许久,又在这毒日头下晒着,一定也不舒服,忙拉了她进怡清宫。孤芳难付,春寒失花期(一)我们患难之中相交许久,自然也没什么避讳,一径将她带入我的卧房,看侍女们上了茶退开,便笑道:&ldo;雅意姐姐,这里没外人,快把外衣解解,别热出痱子来。&rdo;她转眸将我房中陈设打量一番,笑得有点凄凉,&ldo;哪里热了?我倒觉得有点冷。&rdo;唐天霄宠我宠得极其招摇,一应器具,都已是宫中上品,触手可及,触目所视,不乏珍贵难得的器具宝物,仅挂在妆台畔的一幅飞天图,便是前朝有名的大家所画,价可连城;而妆台上我所手掷在一边的簪珥佩饰,也无一穿金缀玉,巧夺天工。这样的怡清宫,自然远非当日我们所居的静宜院所能比拟了。生怕她有所误会而心生嫌隙,我指了指唐天霄每夜所卧的软榻,笑道:&ldo;皇上每晚过来,都只在这榻上休憩。我这个昭仪,正给他当了这怡清宫里会说话的摆设了。&rdo;出乎我的意料,南雅意并没有惊讶,蝶翼般的长睫轻轻一颤,眸中已含了轻盈笑意,飞快掩了那抹凄凉。她像以往那样抚了抚我的面庞,打趣道:&ldo;哦,我以前倒是不知道,他的定力有这般好!夜夜面对这么个美人还能无动于衷,还真成了柳下惠了!&rdo;&ldo;他倒不是柳下惠,只是看见我便想起某人,不借酒消愁就不错了,哪来的兴致看我是美是丑?&rdo;&ldo;呵,看着你会借酒消愁,兴致缺缺,看着那位手段高强行事狠辣的沈皇后,倒是春心荡漾魄动神驰?&rdo;我拉了她在窗边的竹榻上坐了,拿了团扇缓缓扇出阵阵凉意,笑道:&ldo;他有他的抱负,他有他的筹谋,你又不是不知道。至于美,或者丑,不论是我,还是皇后,大约他从不曾细看过吧?&rdo;他的确从没在意过我的容貌。我原来用秘药掩饰了,是个寻常宫女时他没细看过;后来被他看到本来面目,也没见他怎样惊讶过,一双神采飞扬的凤眸似乎从来不曾在我面庞上停留过。南雅意沉默,将翟衣领部的盘扣解了,松散着衣裳靠着墙,鼻翼有细细的汗珠渗出。她轻轻道:&ldo;他不曾细看过你们么?那么,清妩,你觉得,他有细看过我么?&rdo;&ldo;他当然……细看过你。&rdo;我立刻接了口,但后半句已低了下去,好像忽然间失去了原来的十足把握。我们隐居在静宜院时,唐天霄将那里当作了宫中最后一处净土,闲来就过去看望南雅意,品品茶,听听琴,说几句在别的地方没法说出口的知心话儿,对她很是关切。‐‐可如今,他一样可以在怡清宫为他抚琴吹笛,无所顾忌地倾诉他的愤恨和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