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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1页）

《女子与小人》作者：龙应台【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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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什么?

两年前，我回台湾来参加一个国际电脑会议，并且宣读一篇花了整整一年工夫的研究成果‐‐《电脑程式在李盎提夫模式上的运用》。

大会的场面非常壮观，各国来的学者专家济济一堂。刚演讲完，一位主持人就过来请我到会客室去‐‐&ldo;给您介绍几个此地的专家!&rdo;他说。

我们走进会客室，一小撮男士立刻礼貌地站起来，其中一位微笑着说：&ldo;讲得很精彩!&rdo;主持人清清喉咙，正式把这些男士介绍给我：这位是王博士，这位是张院长，这是李教授，这位是钱主任，那位是孙博士??然后他很客气地介绍我：&ldo;这位，是胡小姐，加州??&rdo;我楞住了。

不错，我今年只有三十岁，年轻、貌美、甜蜜、可爱，但是，我不是你的&ldo;小姐&rdo;。

我是个大学教授，还碰巧有个博士学位，而这个博士学位‐‐不知你信不信‐‐不是坐到教授膝上凭美色骗来的;这个学位，是我在冰天雪地里跋涉到图书馆苦读到三更半夜，是我忍着眼泪与寂寞在电脑房里煎熬到人去楼空，是我在课堂上与多少位教授同学竞争脑力与辩才，才得来的。

而这个教授职位‐‐不知你信不信‐‐也不是因为我参加选美获胜而赐给我的;我必须写出严谨的学术论文，必须整理教材，很辛苦地带领学生作论文，换句话说，我必须付出很大的代价：我的智慧、能力与毅力。

主持人转身对倒茶的小妹说：&ldo;小姐，送几杯咖啡过来!&rdo;我的十年寒窗算什么?你没注意到我的脚虽然纤细，却并没有三寸金莲?当我在泥泞的市场里买菜的时候，卖豆腐的小女孩叫我&ldo;阿姨&rdo;。上布摊买布的时候，光着胳膊的老板称我&ldo;太太&rdo;。冬天穿着臃肿的棉袄时，卖面的女人叫我&ldo;欧巴桑&rdo;。

我扶那个穿长袍大褂的老头过街时，他摸摸我的头，说：&ldo;谢谢你呀，小妹!&rdo;路过一条没有街灯的小巷，计程车司机会吹着口哨，暖昧地叫我&ldo;小姐&rdo;。我要夜市里那个卖&ldo;三卷一百元&rdo;的小伙子把音乐关小一点，他骂我&ldo;恰查某&rdo;!我的父母叫我&ldo;丫头&rdo;，而我恋爱的男人，根本只唤我&ldo;喂&rdo;!

我很满足，也很快乐，因为我只是一个天地间纯粹的&ldo;人&rdo;，在不同的时候，扮演不同的角色。所谓身份、学位、职业，比起&ldo;人&rdo;来，只是扮家家酒的小玩意儿。

可是，在我学术与专业的领域里，你，凭什么叫我&ldo;小姐&rdo;?

&iddot;回应与挑战&iddot;

&ldo;头衔&rdo;是最甜蜜的语言

拜读《中国时报&iddot;人间》副刊胡美丽女士的《小姐什么?》直觉得这是一个有趣的&ldo;大&rdo;题目。或许有人觉得该文作者未免小题大作、反应过度，毕竟&ldo;小姐&rdo;仍是一般最常用的礼貌称呼，虽不若&ldo;胡教授&rdo;、&ldo;胡博士&rdo;能直截了当直指头衔，但何错之有?虽无错，但以胡女士所述当时情况，其间确有&ldo;差异性&rdo;。因胡女士不愿像一般人&ldo;和稀泥&rdo;不予计较，我们才能看到如此坦白可爱的&ldo;内心话&rdo;。

在卡内基的《人性的弱点》书中曾提到：&ldo;自己的姓名是最甜蜜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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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rdo;、&ldo;人性的另一弱点是：最喜欢听到自己的姓名。&rdo;一点不假，不过这还是要看情况的，例如不可以对不熟朋友的太太直呼其姓名，那很可能会产生很大的误会。也不可以对你们公司的董事长直呼其名，那要冒炒鱿鱼之险。因此卡内基似乎漏写了一章‐‐&ldo;自己的头衔是最甜蜜的语言。&rdo;一般人都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称呼为何。该叫吴董的就叫吴董，该叫老吴就叫老吴，该叫吴木然就叫吴木然，因吴先生及他人皆可以此来判断你与他的关系，以及你是否尊重他，即使仅止于表面亦不妨。每一个人都如此需要&ldo;自尊&rdo;与&ldo;面子&rdo;，若不懂这些道理或应用不当，不论是疏忽或有意，终将给对方留下不良的印象。

从《小姐什么?》这篇文中，吾人看不出主持人称呼&ldo;胡小姐&rdo;时是否有不敬之意，只是那时是应称呼&ldo;胡教授&rdo;或&ldo;胡博士&rdo;比较允当，因此引来当事人自然而然的&ldo;不悦感受&rdo;，可知姓名与头衔的运用，在人类社会中在人性学的学问之大，岂能以小觑之!

&iddot;回应与挑战&iddot;

头衔真是最甜蜜的语言吗?

拜读《中国时报&iddot;人间》副刊胡美丽博士《小姐什么?》与&ldo;回应与挑战&rdo;《头衔是最甜蜜的语言》两文后，深觉有写这篇短文之必要，用以澄清国人对头衔的观念。我不能完全同意《头》文的说法。由《头》文中会令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胡博士在斤斤计较于她的头衔，因此觉得该说几句公道话。

对人的称呼，因时、地、人而不同。例如对男士称&ldo;先生&rdo;，对女士称&ldo;小姐&rdo;或&ldo;女士&rdo;，被认为是一般的尊称。《头》文只举了几个被不同人称呼的例子，与胡文后半所举例差不多。对男士而言，像我们大家称国父孙中山先生，与昔年在大陆上，大学学生对教授一律称先生的&ldo;先生&rdo;二字，是一种崇敬的表示。但是在某些时、地，这称呼所代表的意义便不同了。举例说，在德国，对有头衔的男士，向称&ldo;某某博士先生&rdo;，或&ldo;某某教授先生&rdo;。译成英文就是&ldo;rdrxxx&rdo;或&ldo;rprofesrxxx&rdo;。若经人介绍，此后都以如此称呼全衔为是。偏偏我就遇到，在德国的德国人对我们的中国博士或教授用此全衔，而在中国的某些德国商人，面对中国的博士或教授，他硬是把你的&ldo;头衔&rdo;给拿掉而直呼&ldo;某某先生&rdo;，英译即&ldo;rxxx&rdo;。这就意味着一种&ldo;存心的不敬&rdo;。

我这样说，并非小题大作，或是在为中国人斤斤计较&ldo;头衔&rdo;。试问他对德国的博士或教授敢不敢这样称呼?现在回头来分析胡文，也许就容易了解当时胡博士的感受。如果当时在她的地位，换了一位男博士或男教授，主持人在把王博士、张院长、李教授、钱主任、孙博士一一介绍后，而单单介绍&ldo;胡先生&rdo;，岂不是不公平?也许当时主持人以为胡博士是女性，称&ldo;小姐&rdo;应不会错。但错就错在这疏失上，尤其是在对倒茶小妹也称&ldo;小姐&rdo;之时，以致造成了&ldo;无心的不敬&rdo;。我这样说，绝非轻视小妹，而是说&ldo;头衔&rdo;是对一位在学术界上有成就者的尊敬与认定。在我们这里，常遇见一些违反常例的事;在别的国度里，赠与的名誉博士不是经过多年寒窗苦修而得，习惯上是不作兴冠在姓名之上的。而我们这里却有人冠之而无愧。反之，没有头衔而在学术上有成就者比比皆是，尤以在欧洲为然。遇到这种情形，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