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个大碗被端端正正放在了冷瞳面前,冷瞳才看清,这是碗寿面。
“冷瞳,生辰快乐。”朝露的声音。
或许是热气冲鼻的缘故吧,当时的冷瞳只觉得,眼睛好酸,鼻子好塞,以至于一大碗面囫囵下去,竟都没尝出半点味儿来。虽然多年后,冷瞳明白了,不是她没尝出味道,而是这面根本就忘放了盐。
可……也就是如此一碗理应在哪儿都遭人嫌弃的无盐寿面,却是冷瞳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面。以至于在之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冷瞳吃面都不要盐。
冷瞳记得,当时的自己应该是带着哭腔问了句:“你是如何晓得的我的生辰?”
她也记得,朝露的回答是:“我不晓得啊,但每年都给亲人朋友过生辰,是我们这儿的习俗。眼下年底已至,想必你定是没给自己庆祝过的。而今日小年夜,更是当今太子的寿辰,举国欢庆,于是乎大家伙儿便琢磨着,要不委屈你一下将今日当做生辰,将该有的庆祝补上。只是没想到,竟歪打正着蒙对了。”
冷瞳当时是信了的,可不久后,她却意识到,这又是朝露习惯性埋下的一条线索,是一句有心或无心的话中话。只可惜,那时候,接踵而至的危机,已然让她无甚闲暇感叹这些。
第65章第65章
这一夜,是朝露与冷瞳二人再见以来,对话最多的一夜。包括韩双雪等在内的其余人等都已收拾完摊子各回各屋了,唯独朝露与冷瞳两人一人抱着个酒壶,胡乱坐在已经不算旺了的篝火边,在一堆酒坛中说着那些借着酒劲才会说的话,却又不约而同地绕过了最关键的那些。
“唔,沂儿那家伙,竟将这些都讲与你听了,”朝露倾了倾酒壶,见没能倒出半滴液体,有些失落地将之扔到了一边,“还当真是不给我这个当阿姐的面子。”
冷瞳灌了一口酒,藏起了翘起的嘴角。
“有何好笑的?”可朝露却还是瞧见了。
“只是未想到,”放下酒壶,冷瞳忘记了收回唇角的笑,“你这样的人,竟会相信那‘冥石’的传说,跨越阴阳之界,与已故之人相见。”
“唔,那你倒是觉得,‘我这样的人’,应当如何做才符合我的性格?”
“直接用幻术。”用幻术,跨越阴阳之界。不知为何,说到这儿,冷瞳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在阿娘目前的那银白梦幻。一时间,她的目光有些恍惚。
“其实嗝,”朝露打了个饱嗝,“你猜的不错,我的确是用幻术与随便捡来的一块石头打发了她。”
“那……”
“别急嘛,容我慢慢道来,”朝露将两腿一盘,一本正经地讲起了自己的风光伟绩,“迷阵内有‘冥石’什么的,我自是不信,但沂儿当时闹腾得那叫个厉害,不做些什么也不是办法。于是乎,我便与小晖晖商量着,弄上了这么一出使听者落泪闻者感怀的事儿。”
“迷阵,实际上并没有剑宗内口口相传的那么可怕,倒不如说,出入迷阵,反倒是某种意义上无影剑法小成的试验。因此,我作为少宗主,是早便想去闯闯,也迟早得去闯的。镜老、阿爹与小晖晖都晓得此事,毕竟我可没兴趣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只有听了后估计会大惊小怪一番的阿娘暂时被瞒在了鼓里。”
“当时正好碰上了沂儿那阵发性的闹腾,天时地利人和,不利用迷阵也白不利用。我闯迷阵是有镜老和阿爹护法的,不然以我那时的几把刷子,根本不可能活着出来,至于那所谓的重伤,实际上也没沂儿以为的那么严重。”
“闯迷阵的事实、不假的伤、阿娘的怒,再加上那块我在里头随便捡的石头,故事就成了,之后只要小晖晖与还在蒙在鼓里的双雪他们配合好,将故事按阶段补全,准能让沂儿一边感动一边反思地安分上一番,事态的进展也的确是如此。”
看着朝露那略带得意的眉眼弯弯,冷瞳的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朝露读懂了冷瞳的表情,她垂下目光,一改方才的轻松语调,“久久追求的真相往往是如此,揭开了,不感人也不震撼,反倒会让人失望让人悲哀。”也不晓得是不是又在一语双关。“人非圣贤,更何况是我这种口中的话没个准儿的人?你要晓得,在这世上,无论是别人的描述,还是本人之口的话,但凡出自人口,都是不能尽信的。”
但凡出自人口,都不能尽信。那么,这一次呢,贺沂的描述与你的坦白,孰真孰假?冷瞳不晓得,又或许,连朝露本人都不晓得,当初选在那个时机初闯迷阵,究竟目的为何吧。毕竟,她,朝露,总是喜欢将话说进一个极端,激起听者无数念想。
“那……”冷瞳喝尽了壶中最后一滴酒,敛去了眼底的一丝醉意,“你单枪匹马灭燚教老巢一事呢?可也是另有隐情?”
“唔,那件事啊。”意外的,朝露并未迅速回答,而是摸着下巴回想了很久,就像是烈酒模糊了思绪,又像是记忆有了缺失一般,“是也不是吧。燚教老巢在焱州,也就是二三十年前,祁国还在燚教统治下,被称作‘焱’时的旧都,这事儿基本算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毕竟燚旧都就是燚教教皇的皇宫。”
“当年焱的八王起义,到后来的祁国建立,再至三王之乱,直至当今陛下吞并祁国,二十年来,燚教接连遭受了不下百次的围剿,几次疑似斩草除根,却又几次春风吹又生,而每一次新生的教皇或火神,都会在那儿重建老巢,不是因为那里是什么发源地,有着什么奇怪的吸引力,而是因为,”顿了顿,问冷瞳道,“安国五险,你应当是晓得的吧?毕竟闯过一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