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汤埋下头,不再说话了。
减宣搭话无果,暗暗一甩袖子,却是眼中闪过一道异彩,有着几分嫉恨。私下为刘彻办事,减宣可是知道,那件事情是万万不能让张汤知道的,原本陛下让自己去办事的时候,他还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可是久而久之,便明白这跟那座上的陈夫人有关,陛下有什么打算,减宣不清楚,可是陛下不让张汤知道,这本身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也许陛下已经开始不信任张汤了,不过那一日自己去告状,陛下似乎不允许别人说张汤的任何话,这让减宣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刘彻可能是对张汤起了猜忌,至少已经是不能信任张汤了,可是自己告状又被厉言驳回,陛下到底是信他,还是疑他呢?
刘彻的心思,还真是难以捉摸。
减宣想想找不到答案,便自己喝了一口酒,他这人心狠手辣,又善于机巧逢迎,其实论狠辣,他不如张汤,论机巧逢迎,又比不上田蚡等人,倒中间不两头地吊着也难受。
他右边便是赵禹,乃是张汤比较谈得来的朋友,见减宣独自一人饮酒,劝道:&ldo;酒喝多了伤身,喝酒容易误事。&rdo;
减宣笑道:&ldo;赵大人不若说,这喝多了还容易乱性呢。&rdo;
赵禹却被他这一句话逗笑了,他虽平素与张汤为伍,但因为为人公正,在这朝上也算是吃得开,而且人缘不错,比起张汤,在为人处事上乃是高明了不少的。
&ldo;减宣大人,这可是在宴席上,莫要胡说八道啊。&rdo;
减宣笑笑没说话了,一手却放在的膝盖上,轻轻地敲了敲,算计着什么。
张汤坐得不远,能够听到他们的对话,在听到某一句的时候,手指却缓缓地扣紧了,终于还是将那酒尊捧起来,大袖一遮,饮尽了。
美人泪,杯中酒。
张汤心底翻涌的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坐在那里,且看那烹羊宰牛,载歌载舞,竟然也是没有心思的。
主父偃官职不高,陪在末座,咂咂嘴喝着这寡淡无味的酒水,叹了口气。
桑弘羊与此人同为侍中,也算是有颇多的交集,汲黯在前,还是那病歪歪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他看主父偃这一脸悻悻然的表情,笑道:&ldo;先生似乎不怎么看得上这皇家的酒啊。&rdo;
主父偃大骇,转过头来恨不能捂住桑弘羊的嘴,偷眼一瞧周围,嘘声道:&ldo;这话可不能乱说。&rdo;
他将那酒尊端起来,指着这酒尊,凑过去小声对桑弘羊道:&ldo;这可是皇家的酒,陛下的酒,这好不好喝咱们哥俩知道,你就算是知道,也不能说啊。&rdo;
主父偃拍了拍桑弘羊,那眼神的意思分明是&ldo;我何必说呢,你都明白&rdo;,看得桑弘羊是闷笑了一声,&ldo;也就你主父偃有这个胆子。&rdo;
他这么一说,主父偃胆子还真的就来了,当下一口吸干了杯中酒,将那酒尊往桌上一放,嘿嘿笑道:&ldo;难道这酒有我一杯酒楼的好?&rdo;
桑弘羊摸摸鼻子,&ldo;那倒也是。&rdo;
&ldo;哎,这不就对了嘛?我主父偃啊,就是眼界太高。&rdo;他这话,一语双关,眼界高不高,可不仅仅是在酒上。
桑弘羊也端起酒杯来,与主父偃碰了一下杯,&ldo;再高,也要慢慢来。&rdo;
主父偃再次干杯了,也朝桑弘羊一笑,却看向了远处的陈阿娇。
这算是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看到陈阿娇,宫里的消息倒是能够通过馆陶公主传来,只是到底还是不知道夫人怎样的,不过夫人也永远是那冷冰冰雪山一样的表情,让人一见就不敢亲近了,反倒是夫人身边那两宫娥,长得还不错啊……
桑弘羊一看主父偃那眼神,也跟着转头,又转回来,将酒尊放下,却忽然有些看不透主父偃这个人了。有的时候觉得主父偃是完全很正经的一个人,可是这个时候反而有些让人不明白,有的时候说话高深莫测,有的时候看上去完全像是个无能的酒囊饭袋,比如此刻‐‐那两眼色眯眯地,差点就没粘到陈阿娇身边那两名宫人的身上去。
看不懂,看不懂,真不知道陈阿娇为什么会将这样的一个人养在自己的身边,也不知这样的人到底能为陈阿娇带来什么。
主父偃自然知道别人对自己是什么看法,可是他似乎生来就是游戏人间的,在他的认识之中,东方朔便是那伪君子,假隐士,有那满腹的才学,却还说自己对权势没有欲望。
别人说他主父偃恣睢放旷,他却觉得自己这才是真性情。
宴席早就开始,酒过三巡,陈阿娇借口头晕出来了,去湖边上吹吹风,忽然看到前面大柳树下有人,便问道:&ldo;前面是谁?&rdo;
&ldo;夫人,似乎是廷尉张大人的妻室和次子。&rdo;馥郁一看那身形便知道了,提醒道,&ldo;您忘记官员女眷也可以来参加此次宴会了吗?&rdo;
陈阿娇一按自己的眉心,叹了口气,&ldo;你不说我还真的忘记了。&rdo;
陈阿娇走近了两步,乃是在一处小山丘上,站在那树边看着下面一直追着陶氏玩闹的张安世,却是忽然之间触景生情,她眨了眨眼,听着下面两人的玩闹,手一扶身边老柳树的树干,指给旦白和馥郁看:&ldo;树犹如此,人何以堪?&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