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抑着那些应该压抑的东西,再也不敢动半分的念想,因为这个时候,他的想法,也许就害了她了。
陈阿娇,又回宫了。
像是刘陵的事情不存在,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的隔阂那样。
在一片灰烬的背后,她在坊间的住处,已经付之一炬,那一刻的陈阿娇,是他永远也触摸不到的。
他走到她身前三步远,然后她将那已经断裂成两块的素玉递给他,张汤,可愿帮我?
他接过了那断裂的玉,却像是冥冥之间已经看到了结局。
自诩狠辣的她,敢披皇袍的她,步步算计的她……
而他的官,也越来越大,从当初的小小判官,到现在的御史大夫,张汤走得够远,爬得够高了,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再是刘彻最亲近的臣子。
然而他还是希望‐‐五铢钱,盐铁论。
桑弘羊说,盐铁一出,血流成河。
张汤却说,若有一天,能因盐铁而死一位重臣,便可以顺势使盐铁行天下了。
那个时候的桑弘羊,没有说话。
这句话的分量在哪里,他很清楚。
在张汤说完这句话之后的半年,他终于还是出事了。
一日日地挑选合适的石头堆积在盆里,有时高有时矮,陶氏就在旁边看着,似乎只是看着,张汤也不想解释。
拼不回去的素玉,堆不起来的盆石。
他唯一会侍弄的,不过是窗台上的碗莲,那东西其实不需要自己的侍弄,张汤不过任由它自生自灭,竟然也长出来了。
减宣对自己不满,他是早就知道的事情,至于宁成‐‐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宁成想要对自己不利,张汤一察觉就已经对宁成下手了,诚如陈阿娇所言,没有什么下不去手的。
知遇之恩,在事关自己的利益的时候,什么也不是。
张汤亲手送走了自己的恩师,也送走了基本无辜的严助,还有早先的许许多多人,他杀的人太多了。
宁成说,六道轮回,自己入畜生道。
张汤不懂那些,都是西边来的怪人胡乱说的吧?
减宣立刻要让人带他走,张汤却说,待我放好最后这一块石头。
最后一块石头,是他把玩了很久的,已经有些光滑,不像别的石头那样长满青苔,便轻轻地放上去了,没有掉下来。
然后他对减宣说,可以走了。
减宣是位狠角色,陈阿娇不是没有提醒过张汤注意,但张汤知道,有的事情是逃不过的。
他对盐铁之律,始终还是有执念的。
这些年以来,犯在张汤手里的人很多,跟张汤结仇的人也很多,他能够搜集别人的把柄,别人也会搜集他张汤的把柄,任何事情都是双面的。
逃不过。
所以他处之泰然。
只是没有想到,她会亲自来。
彼时,他在看剑。那是减宣丢下来的,一把好剑,还是自己常常佩在身边的那一把。
鲛皮的剑鞘,冰冷的剑身。
他将这三尺青锋横在自己膝上,如老僧入定一般。
在她来的时候,他只是悄悄将之藏起。
而后他再次放纵了自己,要了酒,却是她为自己端来,甚至还带来了药。
陈阿娇要为他上药,只是他将死之人,又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