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对父亲和我家的处境非常同情,他想出一个折衷的办法。他给父亲开了一些必备的药物,然后教我打吊水。他拿来一瓶葡萄糖和一根针管,在我的胳膊上做示范。他说:&ldo;一定要找到静脉血管,针头几乎与血管平行,否则容易把血管刺穿,针头又跑到血管外面去了。针头刺进血管后,要回放一下,看看有没有回血到针管里来。就这样,看见没有,一定要有回血才行。在扎针前,要把针管里的空气排出去。你看,就这样,看清楚了没有?我再做一遍给你看看。&rdo;他示范过后,让我照他那样做了一遍,又对一些细节做了强调。然后他又带我去看护士给别人打吊水。他问我明白了没有,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他说:&ldo;不要紧张,几次一做就熟练了。&rdo;最后,他把每天配在葡萄糖瓶里的其它针剂的剂量和父亲每天按时服用的各种药片的数量写在一张纸上交给我。嘱咐我一定要让父亲卧床休息,尽量少活动。他私下里对我说:&ldo;肝炎是富贵病,要吃得好,休息得好。像你父亲这样已经到了晚期肝硬化,想恢复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寄希望于保持不再恶化或者延缓恶化,每半个月送你父亲来复查一次,有什么情况打电话给我,这是我的电话号码。&rdo;
我和妹妹把父亲接回家。每天早上上课之前,我代行护士之职,按照医生写的药物剂量,用注射器把各个小瓶里的药剂抽出来注射到葡萄糖瓶里,然后把瓶子挂在父亲的床头,找到父亲胳膊上的静脉血管,用棉球擦拭消毒过后,把针扎进去。刚开始,我的手直发抖,扎了几次针头都扎不到血管里去。父亲叫我不要担心,后来渐渐地熟练了。有一次,我把针头扎进血管,看见针管里有了回血后,就用胶布把针头固定在父亲的胳膊上,然后匆匆忙忙吃了点早饭,准备去上课,却听见父亲在床上呻吟起来。我跑过去一看,父亲胳膊上的针头处鼓起了一个大包。我连忙把针拔出来,重新换一个地方找到静脉血管把针扎进去,并坐在一旁观察了好长时间,直到父亲催我,我才去了学校。
每天,在我上课去了之后,父亲并没有按医生的嘱咐好好休息,他吊完水,自己把针头拔下来,随便吃了点早饭,就又把鞋摊子挑到街上。晚上,那熟悉的钉鞋掌的锤声,伴着我和妹妹学习到深夜。后来,父亲又一次大吐血,送到医院后一连昏迷了三天。这三天里,医院几次给父亲输血,血液流到了父亲的腹腔里,又从嘴里、鼻子里流出来,用了好几种止血药都没止住血。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单。就在这时,血止住了,输血才起到了效果。父亲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护士过来通知我,父亲住院时交的钱已经用完了,必须再交五千块钱,否则就要停药。父亲几年来的积蓄已经被这两场病耗得一干二净,哪里还有钱交费呢?可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去死吧。我和妹妹华子商量了一下,准备去找亲戚借钱。我跟医生说,我们去借钱,让他们不要停药,他们同意了。
我和华子分头行动起来。我来到舅舅家,让他救我父亲一命。舅舅是个木工,家里多少有些积蓄。他大骂父亲根本就不该生这种病,简直就是个讨债鬼、害人精。最后不得已,在念了一番苦经之后,他拿出了五百块钱。我顾不得舅母留我吃饭,赶到表哥家。表哥听说我来借钱,就找借口躲起来,让表嫂来应付我。就这样,三天之后,我们凑足了五千块钱,等到我们赶到医院去的时候,父亲已经被送进太平间。我们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听一位护士说,父亲在弥留之际,紧紧抓住她的手,流着泪用含糊不清的微弱的声音念叨着什么,那景象十分凄惨。
安葬了父亲之后,我和妹妹华子已经一无所有了,我们失去了生活的来源。虽然再过半年我就要参加高考了,但我还是退了学,到开发区去打工。父亲死后,我们欠了一屁股搭两胯子债,为了还债,为了能活下去,为了能让妹妹继续读书,我必须去打工。父亲买的两间小瓦房重建已经不可能了。我打工有时上白班,有时上夜班,为了不打扰华子的学习和休息,同时也是为了自己方便,我就用石灰水把这两间房子刷了一遍,下班后就到这边来休息。
这两间房子虽然又矮又小,却很幽静,房子前面是一片小树林,平时很少有人经过这里。对于好热闹的人来说,这里似乎太偏僻了些,但对像我这样的好静、喜欢胡思乱想的人来说,这地方不失为一个好去处。我非常喜欢这个门前篱笆上开满了紫色喇叭花的小院子。
送小翠回家后,我回到自己的住处。当我拿出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门却轰隆一声倒了下去。我吓了一跳,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屋里传来一个压低了的声音,&ldo;别开灯,进来讲。&rdo;一个拿着小手电的人从里屋走出来,从他照在地上昏暗的手电筒光里,我看出他是我家隔壁的一个青年小许。
小许过来扶起倒在地上的门,我开了锁,小许把门装进门轴,然后关上门,插上门闩。我跟着小许走进屋里,看见一个坐在我床上的人站起来。&ldo;这是我的朋友小文子。&rdo;小许对我说,然后他用大拇指朝我一指,&ldo;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晓明。&rdo;
小文子对我点点头,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香烟,递了一支给我。我朝他摆摆手说:&ldo;我不抽烟。&rdo;他以为我客气,坚持要把那支烟塞给我。小许说:&ldo;他是不抽烟&rdo;。小文子这才把那支烟抛给小许,然后自己又叼上一支。小许用打火机点着了香烟,眯着眼说:&ldo;晓明,我们今晚想在你这儿过一夜,行不行?&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