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断她,看着小红,说:『当年你妈想让你去皮件儿厂,你哥说他绝不让你去。要没你哥,你现在当不上小学老师,还在皮件儿厂给人钉皮子呢。我记得我结婚那会儿你哥跟我说等你结婚,他要帮你办的比这还排场。他给你攒了不少嫁妆,说一定要你嫁得风光……』小红开始低声抽泣。
『做人要有良心。你哥再不是东西,谁骂也轮不到你骂!!』我说完转身进了院子。我听见小红呜呜地哭。
我爸妈说这次辉子出事,对他们一家打击太大,因为辉子是他们家的支柱。头几天全家人不吃不喝,一直是我妈做好饭给他们送去。辉子爸瘦了好多,医生怀疑他身上的癌细胞有可能扩散。辉子妈变得不爱说话,看人的眼神直愣愣的。我父母以及重乡亲都认为辉子犯这样的流氓罪,不如死了算了。
我找到片儿警小刘,他是辉子的朋友。他说这次该著辉子倒霉,要不是因为他从前的案底,根本没事儿。又加上他们派出所和辉子犯事儿的那片儿派出所不对付,所以死咬着辉子不放。我问小刘,辉子为什么要承认他耍流氓,小刘说到了这里面,什么都会承认的。那天小刘给我上了堂法制教育课。
月初二号,我去了**劳改农场,在北京郊区,长途车坐了两个小时,很远。我和其他探监家属等在一个大礼堂中,终于我见到了辉子哥。
他头发剃得光光的,眼窝儿深陷,很黑,很瘦。监狱铁灰色的制服在他身上显得体不胜衣。他看到我先是表现出惊讶,然后冲我微微地笑,两个明显的酒窝挂在嘴角,我怎么从前没注意到。
我有点克制不住的激动,面对着我爱的人,面对着他憔悴的身影,我不能做到无动于衷。从他削瘦的面颊,冷漠的眼神,紧闭的双唇中我看到辉子的痛,那痛使我颤栗。
我连忙低头,不想让他看到我眼中的泪水。我知道他坐在我对面,我们都没说话。我稳定一下情绪,抬头,辉子仍微笑,只是笑中透着苦涩。
『大老爷们儿的,怎么了?』辉子先说。
我回他一个笑:『好吗?』我听到自己这样问。
『凑合。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出事儿,我就来了。』我不想掩饰。
『老爷子、老太太都好吗?』
『都很好,你别惦记。』
『操!他们还不被我气死。』辉子无奈地笑笑。
我把带来的网兜推给他:『这是烟和一些衣服』『上次小红拿来的还没抽完呢。』
『小红来过?!』我很吃惊。
『每月都来,就是不说一句话,这丫头特他妈强。现在家里全靠她了。』『以后我每月给他们寄钱,当年我上学你帮我,该轮我回报了。』『不用,我有几万块存款呢,够他们用的,等我两年后出去,就能接上了。』辉子边说边翻提兜里的东西。
我看到他伸出的手腕有很深的血印:『怎么弄的?』我看着他的手腕问。
『铐子。』辉子低头看了一眼说。
『能勒成这样?!』
『那种活扣的……』辉子说着看看走来走去的警察,低声说了一句:『这帮欠操的!』『为什么?』
辉子冷笑笑,回答:『以为我是兔子好欺负,妈的!』『……』我只有心痛与沉默。
看时间快到了,我对他说:『辉子,无论如何,平平安安地熬两年,大家都盼着你回来呢。』『没问题。』辉子又笑了:『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等我出来,给我干儿子补办满月酒。』看着辉子的笑,我不能不笑,否则好像坐牢的不是他,而是我。
『多帮着照顾点小红他们。可惜你不在北京,帮我跟成子、小山打个招呼。』辉子又说。
『咱们打小的这点儿交情你还信不过?小红只要张开,他们义不容辞。那我走了。』我说著站起来。
『小洋,那个……』辉子说着迟疑片刻,他抬头看我,明亮的眸子里透出一丝焦虑、不安,却是柔情的:『你帮我打听打听小威,那天出事后我一直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他只要没事儿就行,你也别跟他说什么。他要问你就说我都好。』『行。』我点头。
从劳改农场出来,我去一家餐厅吃饭,要了两个菜和两瓶啤酒。菜我一口没动,啤酒倒喝了三瓶,喝到最好我狂吐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