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那还要什么呀?&rdo;纳诺不解地问。
&ldo;你得学文化,学缅文。&rdo;常敬斋说。
&ldo;你要我去学那些像蚂蟥一样的文字?&rdo;纳诺摇了摇头说,&ldo;这我可做不到。&rdo;
&ldo;只要你想做到,你就能做到!&rdo;常敬斋严肃地道。
&ldo;要学识字,我在山上哪里找老师呀?&rdo;纳诺瞪着她那双比清泉还要纯净的眼睛问道。
&ldo;不是有现成的老师吗?&rdo;常敬斋说。
&ldo;你的意思是……&rdo;纳诺莞尔一笑问道,&ldo;你愿意当我们的老师?&rdo;
常敬斋也笑了,他摇了摇头说:&ldo;这我可当不了,我说的是那个被囚禁的牧师。&rdo;
&ldo;这可不行!&rdo;纳诺摆了摆手说,&ldo;我们是要用他的头来祭谷的。&rdo;
&ldo;纳诺,&rdo;常敬斋情绪激动地道,&ldo;是祭谷重要,还是识字重要?不用牧师的头祭谷,你们大不了来年少一些收成,何况祭谷丰收的这种说法,本身就是无稽之谈!如果你们识了字,掌握了文化,从此,你们趸人就会走出蒙昧,今后,就不会有人敢称你们为野人,也没有人敢叫你们居住的山为野人山!&rdo;
常敬斋情绪激动的一番话,让纳诺咬牙沉默了许久。常敬斋如此单刀直入、无遮无掩的话,考验着她的自尊心和承受力,但纳诺从常敬斋的话中也体会到了一份朋友才会有的坦率和真诚。
这个牧师对他的神职的忠诚,让常敬斋佩服不已,他公然把《圣经》用做了趸人山寨的识字课本。他让那些蒙昧的趸人在识字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就接受了他的传教。
纳诺真是一个勤奋的学生,她每天都第一个赶到寨子里的大青树下,听牧师给他们上课。这个叫理查德的牧师是一个优秀的老师,他的风趣和幽默总能让听课的人在欢声笑语里就学到了知识。常敬斋不知道这些,他在远离山寨的玉石矿山里,跟一群身强力壮的趸人男子开采矿石。
这些趸人虽然开采的方法落后,但他们对寻找优质翡翠矿洞的经验,还是让常敬斋受益匪浅,眼界大开。
当常敬斋在矿山上待了数月,再回到山寨时,他看到了让他惊讶不已的场景。在先前用做游戏场的大青树下的空地上,竟然矗立了一座用木头新搭起的教堂,教堂顶上,立着一个巨大的木制十字架。这个叫理查德的牧师,正在实现他的让趸人成为基督信徒的理想。
纳诺听说常敬斋从矿山回来,就欢天喜地跑了来看他,常敬斋看到她美丽的颈项上挂着一个铁制的十字架,她告诉常敬斋,她真的找到了心中之灯。纳诺成了一个基督信徒,这是常敬斋始料未及的。
这正是新谷成熟的季节,山寨里堆满了谷穗堆成的谷垛,一些妇女正在忙着为谷穗脱粒。收获的喜悦让她们变得美丽而生动。纳诺告诉常敬斋,说他幸运地赶上了山寨初食新谷。初食新谷。对于山寨来说,是一个难得的庆丰收的节日。
到了夜里,村中男女老少聚集在火塘边,一边饮牛血茶、抽朵把烟、头枕断柴,享受收获的这份欢乐,一边听家中长者说古。他们把这称作&ldo;食新米,讲旧话&rdo;。常敬斋和理查德牧师被纳诺邀请到官房中,一边吃着新米做成的烤饭团,一边听山官诉说着祖宗的功德。山官还向纳诺反复说着过去的某年某月某时,勐拱其他部族的人曾杀死了她的阿公阿祖,要纳诺牢记,一定要报仇雪恨。理查德牧师喝不惯牛血茶,他要了一竹筒米酒,一边喝一边向常敬斋讲述英国威士忌酒的美好。常敬斋问他是如何让这万物皆鬼的山寨信奉他的基督的,理查德得意地笑了笑说:&ldo;我告诉他们,上帝与魔鬼同在。&rdo;
山官还说到了纳诺的婚事。他希望女儿能在山寨里尽早挑选一个年轻而优秀的趸人男子结婚。但纳诺说她根本看不上山寨里任何一个趸人男子。她的傲慢让山官很不高兴,他说:&ldo;难道你要找一个异族人通婚不成?&rdo;
山官的话让理查德哈哈大笑起来。山官不明白理查德牧师为何要大笑,理查德告诉山官说:&ldo;难道你的女儿喜欢谁你都看不出来吗?&rdo;
理查德牧师说这话时,冲常敬斋做了一个鬼脸。常敬斋对理查德的乱点鸳鸯谱既难堪又生气,他嗔道:&ldo;牧师,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rdo;
纳诺显然是害羞了,她捂着脸跑出了官房。
山官吃惊得大张了嘴。
常敬斋觉得有口难辩。他低头喝茶。但由于慌乱,把满满一杯牛血茶给碰翻了。他从纳诺捂着脸跑开这点看出来,纳诺真的喜欢上了他。
他觉得有必要向纳诺解释,自己在中国腾越的和顺古镇上,已经有了一个叫翠儿的妻子。
但还在常敬斋没来得及向纳诺解释的时候,一个震惊山寨的消息传来:趸人们正在开采的矿山被英国人占了。而且,十几个开采玉石的趸人丧命在英国人的枪口之下。
十几具趸人的尸体被架在山寨空地中央巨大的柴堆上,理查德牧师站在柴堆旁为这些亡灵做着祷告,他真诚地祷告那些被他同胞枪杀的亡灵能够升入天堂。他的内心里,纠结了一个巨大的问号。他不明白他的那些受过现代文明熏陶的同胞,为什么总喜欢用带着血腥的武力来解决问题。
悲痛不已的山官,亲手点燃了柴堆,十几具尸体,在隆隆升起的火焰中逐渐化为灰烬。但不会化成灰烬的是愤怒和仇恨,是一个弱小部族的委屈和无奈。山官站在只剩下灰烬的火堆旁,他感到自己是那么苍老,那么虚弱,随时都可能在呼啸的山风中默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