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震海和李绍先分手之后,在崎岖的乱石小道上走了一会,就离开山路,向前面一片赤松林走去他是要去看看金牙三子的墓地
由于向阳,也由于多年积草树叶腐烂,使这块环山之中的黑土小谷岗,长起一簇参天的乌森森的赤松树这就是掩埋于世章和替于震海牺牲的金牙三子的所在
于震海来到墓地边沿,忽然发现有个浅蓝色的人影,守在他父亲旁边的坟丘处他猛地站住,张大了眼睛,心咚咚地跳:是她!洗得发白的蓝褂子,青裤子,浓黑的头发,脑后一个结实的发髻是她!那圆浑的肩头在微微地搐动,这是他熟识的他张开口,却出不了声音;他迈开脚步‐‐却没有向前走,而顺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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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株株赤松的身后,紧张地,急切地,眼睛紧盯着她,脚下快速地挪动,转到她的对面,影在大树干后头
是她!单腿跪卧在坟头前,眼里饱含泪水,对着墓脸发怔晚霞烧红天空,残阳透过松枝,洒满她的全身,霞光辉映着她那健美的脸面,更加红润,安详,坚毅
风,将震海的手碰落的橙红的椁萝叶,吹到她跟前飒飒的风声,却无法告诉桃子,她悼念的人,正在她对面十步开放的松树身后;同样地,风声也不能把桃子的心里话,送到他的耳朵里……
桃子奉组织指示,和痴子冯开仁抱着竹青去孔家庄,说服中药先生冯子久,在暴动中为革命者救死扶伤经过几次努力,鬼见愁总算担着风险答应了他们今天从孔家庄回山庵上去,桃子抱着竹青前行,冯痴子挑着粮食跟在后面
桃子是先来看看公爹和丈夫的墓的
听说武装暴动的准确日子那天起,桃子的心一时也放不下震海的影子他活着的时候,日夜盼望这一天的来到啊!越想他,桃子就越觉着有力气本来,暴动时她分担的任务,就是说通冯先生,准备救护伤员但她不满足,多次要求增加任务,组织上又决定她参加秘密联络工作,和毕松林、崔素香等人一起,担任特委指挥部和突击大队、文登大队的联络员
&ot;你,你要能参加暴动多好啊!从小练成的武艺,就用上啦!憋了一肚子的仇气,有地方出啦!&ot;桃子面对丈夫的墓,心里痛惜地说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她的悲绪把追忆的思潮掀了起来,一浪扑过一浪的奔涌开了!
&ot;小时候,听说许俺给石匠,同伴戏弄我,叫石头媳妇,俺血就上脸……孔家庄集上,你为救伍拾子,打孔三掌柜的,俺和你挨得近,身上直冒汗……咳,十八九岁的闺女,还认不得女婿的长相!……十九岁俺离妈家,花鹀上,心里慌,倒不怕,认准你是个好汉子,做石匠媳妇,没难为情的……岂知成亲第一夜,俺还没见清你脸面,你跳窗跟人走,把俺扔在雷雨夜里,孤身孤灯,可恨你啦……后来才知道,俺恨你不该,你比俺强……最心疼,残疾的爹,他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直到死,不服输……爹和你,让不懂事的桃子,睁开眼,明白了如何做人!
&ot;头一次抓我上区,俺心怕,怦怦跳,见了人,难为情;可为着你,我咬紧牙,低着头,挨过来啦!二回进监牢,俺就不羞,不怕,为你,更知道为革命啦……听到你遭了难,我身子全凉透啦,像块冰……桃子从小在妈跟前好强,也架不住山倒下来压啊!我还活着干么啊……是先子哥,程先生,是好人们,是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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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产党,给了我光亮,我活着有做的,有奔头,成了党的人!
我三次进狼窝,比上两次更不一样啦!俺是共产党员,当着坏蛋的面欺负他们我只求学你的样子,咱俩埋一块儿!不想,孔秀才生毒计,强卖我改嫁,借刀杀人……又是党,救我,使俺绝境逢生,为你报仇,为革命活着……好人,亲人!你在地下,听得到桃子的心话吗?咱俩夫妻一场,一块的时间没有分开的时间长!在你身上,俺没尽到媳妇的心去冬年关,风雪寒夜,你和三子去关东我伤病炕上,挣扎不起来,没亲手做饺子给你俩吃,没给你们衣裳上连几针,没能送你们出门……算好,俺妈都替闺女做了可妈不能替代闺女的眼睛,看看女婿的模样啊!我要知道你一去再不回还,再不顾怕你见媳妇病得变了形,也要掌灯看看你……对这,我一辈子,心里缺一块啊!
亲人,我的亲人!你性子最烈,心最厚道你见险挺身,遇难救难,有仇报仇,为革命不顾生死!你火气盛,血气刚!你苦了一辈子,旺盛一辈子!你恨人一辈子,爱人一辈子!你斗人一辈子,帮人一辈子!
&ot;震海啊你日夜向往的向敌人公开打仗,就要开始啦!大伙一条心,为你,为爹,为程先生,为世上数不尽的苦难人,起来拼啦!你的位子,我顶着,我和你一样了,咱闺女大了顶着!
震海啊!你真躺到地下不起来了吗?你是不是真不在啦?我老不信,你那强壮壮的身子骨,能让坏人制服了?妈说我是没见你去了的样子,老想着你活着的举动,才傻痴痴地胡想……兴许是这么的,在桃子心目中,老是你旺盛盛的相貌……&ot;
桃子扶着坟头上的石头,慢慢站起来坟墓周围长着茁壮的山草,繁盛的迎春花枝蔓当时掩埋于世章时,江鸣雁的女儿二妞植下的一棵小松苗,现在青森森地长起来,和桃子齐头高
那肃穆的松涛声,虽然没能把桃子的心里话传给于震海,但他见她在坟前久久地跪着,又缓缓地立起,鬓发零乱,黑亮的双目眯眯着,颊上的泪珠在红霞中闪烁……够了,这一切证状,比语言还要强烈地把她的心绪,传给了他
&ot;先子说得对,我俩更是同志!她见我活着,比谁都欢喜!也该让她知道,是三子救了我,要感念三子兄弟……&ot;于震海心里急促地想着,正要冲上前去,忽见一个两岁多的小女孩,张开两臂,从草丛中跑出来,奔到桃子跟前,叫道:
&ot;妈,妈!蚂蚱,俺抓一个……&ot;
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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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子随着掠鬓发,一就拭去腮上的泪,拉住女孩的手,亲昵地说:
&ot;好,乖闺女,回家烧烧吃&ot;
震海的目光射在女孩脸上这小红脸,多像她妈,又多么像他!好像谁从后面猛推他一把,使他倾身扑上来……
&ot;妈,俺爹,爹!&ot;竹青欢呼着
震海一愣:难道女儿认识他?他做了几年父亲,却从来没听到叫爹声啊!他张开嘴,刚要应声‐‐就在这时,他分明看到,那母女已经把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他,一齐向对面招手而那里,一个挑担子的青年男子,正急切地,一步一步地赶了过来虽然于震海不认识,却迅即悟及,那来者是谁力量来得是如此之大之快,震海又感到有谁从背后猛拉一把,他踉跄着,向后退缩,退缩……他完全没意识到,竟这样迅速地躲到挺拔的松干身后了他的头,像被千斤坠着,好一会儿,才抬起来,眼神茫然地望见,那三人,聚到一起,男的抱着女孩,桃子扯下他腰带上的手巾,叫他拿着揩脸上的汗水一股冷森的风,透过震海的心窝他急忙回身走去走着,又有一股热炽的气流,回荡他的心身,他感到热得出汗他冷,他热!他颤抖,他气喘!他在下山,却像上山那样艰难他本来不想回头,却一步一回首;他像看到什么,又明明什么也没看到……&ot;我这是怎么啦,妈的!五尺汉子,没骨头架子啦?妈的!这是什么时候,我还为私事牵肠挂肚!我,我真该‐‐&ot;于震海心里恨骂自己,用力捣肩窝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