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罩子灯,把古色古香的幽雅小客厅,照得明亮亮的但是孔霜子迈进门槛里,什么也没看见,那惊慌不安的眼睛,直瞅着太师椅上坐着的人,那盘着发辫油光光的胖大脑袋这屋里炭火盆熊熊,比外面暖和得多,大脚霜子却感到一阵阵寒栗,脑子像个朽木疙瘩,什么念头也想不到她这张从乡间说到市镇的撮合山的嘴,此时竟张不开了
孔庆儒在太师椅上没有动弹,也没有正眼看她,话声可是异常的亲切,说:&ot;四妹,坐,坐下管家,看茶&ot;
孔霜子站着没动地方,口吃地说:&ot;大,大哥,你还记得俺,还认得俺,我……&ot;&ot;笑话!&ot;孔秀才真笑着说,&ot;你我刚刚出五服,和这家姊妹排起岁数,你是老四
嗯嗯,我成天穷忙,几年没见四妹,不过咱这门里谁个怎么的,一向放在我这个老大身上……你坐下&ot;
孔霜子躬身弯腿,给大哥请了安小心地走到八仙桌子的对面,偏着丰腴的腚片坐在椅子沿上每答对方一句话,都先站起来
孔庆儒边抽着水烟,边道:&ot;四妹,这一向过得如何?&ot;&ot;啊,还糊弄得过去托大哥的福……&ot;
&ot;我知道四妹是个精明人、干练人,结识的人多,本领不小,不比一般乡下女流&ot;
大脚霜子的粉脸一红,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砖地上,带着哭腔道:&ot;大哥呹罪,妹子一时糊涂,上了人家的钩子,那年坏过钱庄二哥……&ot;山菊花
-567-
&ot;你说的什么事?&ot;
&ot;绑票……&ot;
&ot;哈哈哈,这事我早忘了&ot;孔秀才爽朗地笑笑,说,&ot;你不提,我都记不起来啦那也得怨我,对你们姑侄,照料不周,使你们的日子艰难,才干那冒风险的勾当……过了好些天,我才知道显二去抓你们,回来叫我打了两个响嘴巴,逼着去给你赔情去了吧?&ot;
万戈子送上一碟鸡蛋糕,说:&ot;二爷脸都肿了,我陪着他去的&ot;孔霜子连忙接上说:&ot;去来,去来他一口一声&lso;姑&rso;,可亲人的……&ot;她嘴上这么说着,一只手不自觉地摸着屁股蛋子,那里还结满被显二打的道道伤疤
孔庆儒掉脸去拿桌子上的鸡蛋糕,对她的动作他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继续说:
&ot;亲骨亲肉的,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四妹,你是孔门出去的,清楚自家的底细
这多年,有多少不轨之徒来暗算咱家,可怜你二哥、三哥……唉!&ot;孔霜子立时擦开了眼睛,抽抽搭搭地说:&ot;多好的两个哥哟!他俩的心呀,都是金子做的,比圣水宫里的菩萨还慈悲啊!想当年,还不是二哥开大恩,借钱使居任弄上个标致媳妇?他开的丝坊,养活了多少人哪!三哥经管的冬春楼,打发过多少要饭的?唉,老天爷瞎了眼,好人不长寿,善人不得善终,真叫做妹的疼断肠子,哭裂肝哪……屈死的哥哥哎,怎么不叫我替你们去啊!可恶可恨的索命鬼呀,干么错套绳子,留着我这个无用的人呀……&ot;孔庆儒慢慢地咬着鸡蛋糕,等女人哭诉得差不多了,一块蛋糕也吞下去了,呷口茶水,捋了捋八字胡,威严地咳嗽一声,说:&ot;嗯哼!共产党害得我家破人亡,他们也没沾了多少便宜,还是败啦!哼,有谁想弄垮我孔家这块天地,不那么容易!看看,我的人死了,死的威风!冬春楼烧了,又要盖起来,比往日还要阔气,八月中秋,我要坐在楼上对着月亮啃月饼!&ot;
孔霜子脑门上出的虚汗珠子,把脸上的厚粉冲成了泥沟沟她勾下头,两眼盯着绣花鞋上的白孝头
孔庆儒轻蔑地瞅着她的头顶,口吻放平和了,说:&ot;我这人,四妹知道,该亲的亲,该恨的恨对我孔家门里,只要不是不知趣的,是不念旧错的这也是先圣的遗训&ot;
这间屋子分明是个冰窟窿,孔霜子恨不得马上逃出去她哆嗦着站起身,两腿一弓,赔着笑脸说:&ot;大哥是金口玉言,句句话天经地义你是僧牙佛心,普天底下谁还不知道?大哥是忙人,妹子就不敢耽搁你的时光啦!明天一早俺回桃花沟,收拾绣坊……&ot;
&ot;你再坐一坐明天走用骡子送你&ot;
&ot;不用啦……&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