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达的身上哪一处都是痛的,心脏最重,就像哗啦一下让刀给划拉出一个豁口,嗖嗖朝里灌着冷风,可现在已经没事了,一个人紧紧贴着他,已经把那处豁口给堵上了。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不知道自己从头至尾只在青年耳边重复着一句口齿不清的话:
“你吓死我了……你吓死叔叔了……”
第二十一章
东莞市局的人带走林建华后,事情算是告一段落。
严天骂骂咧咧地赶到治安大队交涉,将胡达和吴久生暂时保下,又临时补了一堆文书报告,才把人提回深圳。他们原本还剩下一大打的笔录信息要确认,第一站去的却是市立医院,胡达的右肩脱臼,肘关节骨折,脑袋上还撞破一个口子,把严天气得哇哇大叫。吴久生却算是好的,全身上下无非就是一些擦伤和软组织挫伤,他的下腹部挨过林建华一个拳头,事后有些轻微的胃出血,被拉去做了一次胃镜和b超,就被强制摁进了病床里休息,等到再见到胡达,已经是一整天以后的事了。
陪他一道进来的还有严天和几个没见过的警察。胡达手臂打着石膏,头上包着纱布,严天想一脚踹他身上都找不到地方下脚,只能越过他,教训小学生一样捏住吴久生那张呆愣愣的脸,还往外扯了一下。都不够他解恨的。
“你知道就因为你俩王八蛋我今天吃了总局领导多少数落吗?”
他说得咬牙切齿,胡达却不为所动,仅仅只是伸了完好无损的左手过来,拍掉了严天那只蹂躏青年脸颊的手掌。
“行了,他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和他又没关系。”
“我他妈不要面子的啊?”严天反问道,“一开始派你过去,是看你和林建华多少有点交情,还指望着你动用点旧日之谊给人直接招安呢,你倒好,你是不是有毛病,那种情况,你和他动什么手,你手都动上了,怎么还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你这不是吃饱了撑的?”
“他帮过我,受他两下,也是我欠他的。”胡达平静地回答。
严天气得摇头。
“行行行,全世界就你最知恩图报,而我是卑鄙小人。”严天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吴久生,“那他呢?你以为我他妈是在乎你吗?老子在乎的是我的证人!昨晚坪乡的行动已经收网了,四毛后头牵出四间厂房的生意,四间!老子有多少东西要审,你给我把关键证人搞没了?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断腿成了残废我也把你摁在地上揍你信么?”
胡达眼神一闪,低下头,没有说话。
严天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胡达怎么可能会让青年出什么事呢,他拿全世界冒险,也不会拿青年的安危冒险。这话他想说,却说不出口。
林建华的事过去之后,他还一直没有找到一个机会能坐下来好好面对吴久生,现在被那么几个人围着坐在他的面前,也只觉得尴尬。
胡达拿不准现在的吴久生是怎么看自己的——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以前杀过人,坐过牢,现在大约也猜出来自己和林建华还有警队之间的关系。不管从什么角度上看,胡达都知道,自己实在是没有一个正经人的样子。
他羞于说那样直白露骨的话,甚至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当着旁人的面对吴久生表现出亲密。因为他已经不知道,眼前的青年是不是还是当初一样,情愿与自己一起过下半辈子了。
严天一个人愤恨了半天,也觉得无趣,收起平时不正经的样子,对身边站着的同事打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取出一只公文包,另一个则直接在病床旁边的茶几上摊开一个笔记本电脑。
“笔录还是得做,证词我们赶着用。”严天对吴久生打着手势说,“我已经申请过了,方便你的情况,直接从局里移到医院来做,你也别紧张,没什么大事,小刘和小张也都是局里的新人,年轻人嘛,年纪差不多应该谈得来的。一会儿他俩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就是了。”
他说了一大串,语速又快,吴久生插不上话,只能点头。
严天见了也很满意,便作势要走,治安队里剩下的工作也不少,需要他的坐镇。临走前他在胡达的肩膀上拍了一把。
“达哥,您老回去歇着呗,你家小朋友你想看,我们也让你看了,喏,也没缺胳膊少腿不是?您不抓紧时间安心养着还想咋?”
“要走你走。”胡达瞪了严天一眼,“他没见过这阵仗,肯定会慌,流程我都知道,我陪着他。”
嘿——!
严天也瞪胡达一眼,眼里满是咬牙不说的“你小子给我等着”。
他妈的,他以前只是觉得胡达这人的脾气臭,但两个人向来互相挤兑,倒也没觉得多么憋闷,谁想到这人到中年还会突然转性,一下子从大水牛变成老母鸡,虽然说话还是一样气人,却是冲着别人体贴着去的,搞得严天都不好当场发火,连日来把过去几年的瘪都给吃足了,他真特么服了!
堂堂深圳治安队大队长仰天叹一口气,很没有职业道德地把病房门一摔,声响震天地走了。
留下小刘和小张交换一个眼神,尴尬地咳嗽一声,打开资料开始录入。
“那个,姓名,吴久生是吧?”他们俩的其中一个问,“长长久久的久,生活的生?”
吴久生迟疑了一下,不久前他刚吐过血,脖子上也还留着一圈瘀痕,说话的时候还会有点残余的刺痛感觉,发出的声音也比平时嘶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