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达当真哭笑不得。
他这趟进城,并不是为了要办自己的事。他早年刚到深圳闯荡的时候结识过一个朋友叫许崇文,现今在华强北的都会电子城经营着三个柜台的铺面,他这次去,就是要去找他,打听一下四毛的工厂在华强北的出货渠道。
胡达到都会电子城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许崇文一家子正打算在柜台后头开始吃饭,见到胡达,他也惊讶了半天没反应过来。许崇文的老婆是他四五年前才讨上的,家里的孩子也才三岁,都没见过胡达这个人,蓦地碰上一个凶神恶煞面带刀疤的男人立在自家的柜台前面,吓得呼吸都闭住,正准备起身赶人就见到许崇文难掩激动地迎了上去,一把握住胡达的手,和久别重逢遇上了恩人似的。
许崇文是真的情难自抑,他一面招呼老婆赶紧添凳子和碗筷,一面连推带拉地把胡达请进铺位里,一胸腔一喉咙堆满了感慨。他没想到胡达竟然还愿意来见他。这几年,他一直在暗暗关注着胡达的动向,知道他搬去了坪乡,在那儿弄到一间门头,自己经营着一家小饭馆。他给胡达打过几次钱,又被对方全给退回到了原账户里,他也想过亲自去登门拜访,可一想到见了面,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又迟疑着不敢成行,拖了这么些年,心里早不抱什么希望了。
许崇文的老婆给胡达添饭的时候一直偷瞄着他。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什么时候,从哪儿认识的胡达这样的人物,却敏锐地从对方的衣着及言谈举止中察觉到他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真要说条件,怕是还不如他们这一家子。这眼瞅着儿子九月份就要上幼儿园了,他们夫妻俩的户口都不在本地,上私立幼儿园的学费本来就是一笔沉重的花销,她担心这时候许崇文再有哪个甩不脱关系的远房亲戚突然跑来跟他借钱,便一刻也不敢放松地竖起耳朵使劲听着丈夫和那个陌生男人的对话。
但对话的内容却很奇怪。胡达似乎在和丈夫打听一个人,听到那个名字后,许崇文明显不敢怠慢,立刻拿出手机发了好些消息,又打了好几通电话,还特地去楼层管理处的办公室借了打印机,给胡达打了一份文件出来。
许崇文告诉胡达说,四毛和他的表叔从坪乡往华强北倒运翻新品牌机已经三年多了,从显示器到电子元件到翻新电池,什么都做。但把值钱的零部件甚至返厂产品翻新完以后打上正品包装打折售卖的事在华强北实在没什么特别的,虽然不算正规经营,却也是行业内默认的灰色地带,至多只能算上山寨,算不得个性质多么严重的高危生意。
胡达再三确认了他所说的信息准确性,才稍微放平面上的表情,压下去一些心头的不安。
这么说来,也许四毛通过吴久生找上芯片车间的组长,只是想打听下芯片生产的行情,多开拓一条生意类目,倒不会给吴久生惹上多大的麻烦。这样一来,他就放心了。
在意的问题得到了答案,胡达也不想久留,虽然他看出许崇文明显还有挽留的意思,也还是执意放下了筷子。许崇文一家的饭桌菜色不错,有鱼有肉,但从头到尾胡达一共就只扒过几筷子青菜,吃了一点番茄炒蛋,更贵些的鱼肉一口也没动过。许崇文的老婆注意到了,看他的眼神就又多出几分怪异。
直到许崇文依依不舍地把人送走了,她走去丈夫的身边,望着胡达消失在电动扶梯口的背影,喃喃说了一句:“这什么人,这样寒酸的。他这次来和你客气,没找你帮忙什么,会不会下次来,就有难事要提了。你可得顾好自己的嘴巴子,别什么人一开口就忙着答应,我们一家也不容易,小宝还要上学,处处等着钱用,别赚不了几个子,遇上什么不靠谱的朋友,全给赔进去。”
许崇文听了她的话,脸上马上升腾起愠怒的情绪,难得有了想对老婆发火的冲动。
“你知道那是什么人吗。”他冷下一张脸对妻子说。
妻子却一脸不以为意。
“能是什么人,我看着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
许崇文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所用力道之大让女人叫了一声。背后他俩的孩子把一只鸡腿不小心掉到地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女人想挣脱开去哄,却硬生被自己的丈夫死死拽在原地。在小孩响亮的啼哭声里,她听见丈夫用从未有过的严肃声调对她说:
“你只用记着,刚刚那个人,要是没有他,就不会有你老公我,也不会有咱的孩子,有咱这个家!他是救过我命的人,当年如果不是他,许崇文只怕早是个死人了!”
女人给吼得一哆嗦,这才小心地点了点头。许崇文松了手,站在原地,眼神逐寸深沉。
胡达从都会电子城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下午三点了,他知道即便现在出发赶去汽车站,也有很大风险会赶不上晚间回厂区的那趟区间车。不过胡达一点也不着急,难得上一趟关内来,他原本也没预备着今晚回坪乡去。
上次在烧烤店里时吴久生无意间向他打听起东莞洗浴城的事,那挑起了他心里一点瘙痒的欲望,胡达觉得正好可以趁这次进城,去一次浴池,消一下火。
罗湖区就有一家胡达以前光顾过的男澡堂,从华强北坐七号线,二十几分钟便到了。平日澡堂的门市价才只要四十块,今天赶巧,是个周末,要收到八十块,不过可以免费使用澡堂二楼的ktv和小包房,但如果是过夜的住宿,还是要另外加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