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身形一颤,迟疑了一瞬,刚想回答,却听闻寝殿里嘶哑的声音响起:“罗雀?人呢?给朕斟茶。”
闻声,夕照随意挥了挥手,侍女便应声转身而去。
想来那个印象中高坐于皇位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深知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或许是竭精殚虑太久,皇室中人向来短命,照四哥的话来说,自从父皇向他询问长生之道之时,便已经呈现出天人五衰的征兆。
他在夜风站立了一会,望着廊上如梦似幻的白纱宫帘,思绪清晰了不少,随即转身望着身侧纷纷扬扬的落雪,光看背影,挺拔而潇洒。
倏忽天际之间,有一道闪耀金光划破天际,万道光华细丝于四周蔓延。感觉到一阵炽热的光芒直冲自己翻腾激荡而来,夕照心下一惊,手中折扇一扬,避开这忽如其来的流光溢彩。
宫中异象乍现,有不少被惊醒的人都出了屋子,注视着景元帝寝宫的方向。一声龙鸣之音过后,夺目光华消散,呈现出一柄泛着金色的长弓。
四哥的弓……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夕照心里忽然腾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整个人如同冰雕融化一般,夕照动了动,似要伸手去摸,正要触碰之时——
“住手!”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呵斥,比周身的落雪更让人心惊胆战。
“照儿,小心被它的光芒灼伤。”不知何时起身的景元帝,身上随意地披了一身虎皮大氅,在侍女罗雀的搀扶之下,正轻咳着,浑浊的视线一瞬也不动地盯着夕照身前的神兵。
那是分明是一双年逾古稀般衰老的眼眸,已经失去了以往的果断与精明。
原定与四哥一同追查皇叔遇害之时,但是时隔多日也未曾见到他踪迹,虽说他向来行踪不定,现下杳无音讯不免惹人疑惑。“父皇,四哥他失踪多日,他——”夕照正要开口询问,却被景元帝一挥手打断了。
景元帝沉默了一瞬,目光在黑夜里愈发阴沉:“望舒疯癫,重弦出走,长河落狱,现下唯独琼华与你平分秋色。原以为,该有你告知朕蒹葭的下落。”
“父皇?”夕照愕然,显然没有想到景元帝竟将一切都怀疑到自己头上,下意识斩钉截铁反驳道,“是我的便是我的,其他人再如何争也争不赢我。况且三哥、四哥向来与世无争,我没有这么加害他们的必要。”
“放心,蒹葭必然没有出事,他若有不测,弓早已随主自焚。”
景元帝的话如同一剂定心丸,抚平了夕照心里不安的情绪。
“这么多年过去了,总有不安分的。想收服谢玄,凭借一个蒹葭,够吗?你一向聪明,不用朕多说什么吧。”虽然身居幕后,但对于朝堂之上的针锋相对,景元帝向来再清晰不过。他哼笑一声,随即不再看夕照,苍老如榆树皮的手仿佛枯枝一般抚过自己的衣襟,兀自拢了拢,然后径自向前几步,伸出手握住了那柄静静等待主人的长弓。
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景元帝青白虚弱的面容,他注视着手上的神弓,仿若陷入什么难以自拔的回忆里,神情中呈现出一种神游般的怅然。
皇家权势不容外人染指,夕照知道景元帝此番提点也有留不得谢玄之意。夕照想辩驳他一直没打算收服谢玄,已有势不两立之意,但望着这一幕一时失语,忽然有种父皇身上似乎散发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似乎——年轻了二十多岁的感觉。
“终归还是只有你在。”
作者有话要说:
谢玄:告状jpg
昆玉:冷漠jpg
第38章宫中火
天刚蒙蒙亮,紫宸殿门口安静得连风的低语都能听得清楚,一片朦胧中,几盏宫灯流光闪烁,穿过千叠万重的帘幕,由远及近而来。
“为了四殿下的一句餐风饮露可得长寿,我们每天都要起这么早。”一干忙碌的宫人中不知道谁低声抱怨了一声,一石激起千层浪,不满的情绪在四周蔓延。
所有在专心收集清晨叶片上甘露的宫人都停了一下手上的动作,默默在心底附和了一句。
“天子之地,谨言慎行!”一个身形丰满的中年女子低声斥责道。
有人大胆抬头望了一眼,只见女子小脸圆圆,相貌甚是平凡只是双目凌厉得仿若要迸出火来。
环视着四周满是不耐的众人,罗雀蹙着眉道:“我们做下人的谨守本分便是,与其在这怨天尤人,不如快些做完。再过些时候陛下醒来,想要的便是这杯晨露茶。”
她一提起皇帝,有眼尖的宫人已经认出了她便是景元帝身边的贴身宫女,吓得面如土色,唯恐祸从口中,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待到晨曦已出,将东边的天空染得绯红,罗雀才松了一口气,捧着一盏凝聚了所有宫人一早上辛苦的晨露茶,向景元帝的寝宫而去。
长寿……罗雀跟过两任帝王,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无怪那日景元帝会将四殿下招进宫里来。先帝还在时,也是这般疯狂而执着地探寻长生之道,甚至做出一些令人发指的举动。
“罗雀,这叫向天借命。”彼时,听闻了自家皇祖父挖人心作补的少年抱着剑,静静地望着景元帝寝宫的方向,神情淡然若局外人,“迟早要还回去的。”
一迈进门槛,景元帝早已更完衣,新来的宫女是个不过双八年华的丫头,正唯唯诺诺地伫立在一方明镜前为他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