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凌靖把医生开的止疼药放在床头。我明白他的意思,一颗心憋疼得难受,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还没想清楚抬手就扇了他一个耳光,他没动。我又扇第二个,他一把抓住我的手。
噩梦没有来临之前,你总是觉得它那么遥远,遥远得像永远都不会发生。
我不知道自己的痛感神经还够不够长,能不能挺到我重见天日的那一天。但我知道,我早晚还是会痛,刻意延后的痛苦就像信用卡的欠款,拖到不能拖的时候,它会要你连本带利还回来。
我不知道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如果我此刻果断地放弃生命,是不是可以阻止即将发生的一切?
可是我想活着,我比任何时候都想活着。我不想活得不明不白,更不能死得不清不楚。凌靖对我说,一切结束后,他会给我一个交代。可是欠我交代的人,又何止他一个?
月光很冷,他的汗水滴在我脸上,炙热的嘴唇烧灼着我的皮肤。他的吻很轻,动作却强劲有力,我感到自己像砧板上的一条鱼,被他用利刃一刀一刀削成薄片,这种感觉犹如凌迟,死不了,却是活生生的千刀万剐。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向所有可以见到的人求救,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帮我?为什么我明明身在都市里,却如同走在一片荒凉的沙漠中?为什么每一个见到我的人都知道我在经历什么,可所有人都选择视而不见,让我这么绝望?
我一直以为,在最后那一刻,会有人来救我,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英雄破空而出,拯救弱小的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我一天天地等,一天天地盼,一直盼到了最后这一刻,却没有一个人来救我。
我想起那串铃铛,文昭亲手做的礼物,我将它遗失在那场车祸中,终究变成了一个恶毒的诅咒。我跟那个秦淮河边的女人一样,得到了同样的命运。但她的牺牲是有价值的,而我被人这样对待,我的价值又在哪儿?
我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太阳总会升起来,明天总会来的,一切都会过去,只要生命还在,总会有新的开始,会的,会的,会的……
但我没法制止自己去回忆,我想到了很多很多,当我又一次想起文昭曾经在一个失控的夜晚对我说&ldo;你为什么不去死&rdo;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
原来一个人真的有想死都死不了的时候,而这样的伤痛,我需要多久的时间,需要几个轮回才能淡忘?
凌靖用手指一点一点擦掉我眼角的泪水,对我说:&ldo;你就这么不愿意吗?我到底有哪里不好?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恨死我了,我也恨我自己,恨我自己为什么这么爱你。可能你还是不信,但我真的爱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了,这么多年一直都忘不了。我在美国那段时间,每个女朋友都有你的影子,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当年我明明只见过你一面,怎么就是忘不了?在那之前我跟你一样,也不相信一见钟情,更不认为那种奇迹会发生在我身上。遇见你之后,我什么都信了,可信了又有什么用?我当年连见你一面的勇气都没有,我只能逃……&rdo;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脸埋在我的颈窝上,&ldo;我不是没想过成全你,可是我做不到。我承认我是一个小人,我没那么大度。这个世界会有人为了成全别人的爱情而牺牲自己,但那个人不是我。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想,我到底哪里不如他?我的爱又比谁少?我对你怎么样,你是不是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他说他孤独,他需要你,我就不需要吗?我们是在同样的环境长大的,谁又比谁更好受?早知道你会爱上他,当年我就不该走。如果我不走,我们今天又会是什么样?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什么都不可能了。&rdo;
他吻了吻我的手指,&ldo;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你陪我一段时间,让我做一个梦。等梦醒了,我就让你走。我说了会给你一个交代,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可是小夏,我真的很想知道,从开始到现在,你是不是真的从没喜欢过我,一点都没有?&rdo;
我没有回答他,他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回答,有还是没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而事实正如他所说,时至今日,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凌靖的确说到做到,他没用暴力伤害过我。可是,就在那栋别墅的那个房间里,我的灵魂却将&ldo;心如死灰&rdo;这四个字的每一个笔画都舔透了。
起初我以为他要的只是一晚,这一夜过了他就会放我走。很快发现,我错了。我开始后悔,却已经来不及了。然而哭是没有意义的,后悔同样没有意义,时间没有意义,什么都没有意义。
他没再碰过我,可是每一个夜晚,我都在这个男人怀里瑟瑟发抖,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他的身体很热,我却很冷。寒冷让我异常敏感,我能感觉到他贴在我身上的每一个动作,哪怕只是一次轻轻的拥抱,都犹如万剑穿心,犹如水深火热,犹如在地狱中走过一遭。我无数次问自己,为了活命而苟延残喘,付出这样的代价到底值不值得?
我的记性越来越差,我开始记不住时间,记不住生活中的一些细节,记不住自己有没有吃过饭,有没有睡过觉,开始分不清幻觉和现实的距离,每天活在无边的恐惧和绝望之中。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对那段经历无法释怀。我的身体没有受到迫害,灵魂却遍体鳞伤,我不敢看任何有暴力情节的电影,无法面对任何与自己情景相似的镜头。我不敢让任何熟悉和不熟悉的异性靠得太近,甚至不敢听别人说一句重话。不管外面太阳有多大,阳光有多足,我总是觉得冷,那种寒冷渗入骨髓,像茧一样包裹住我,细细密密渗透我每一寸皮肤。
回到家之后,文昭不止一次问我:&ldo;小夏,你怎么总是缩着?&rdo;
我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说了也没有意义,只是在最深的夜里,无数次对着黑暗伸出手,希望有人能将我从那些噩梦里拉出来,或者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一觉醒来,什么都没有变。可是那些零碎的片段偏又那么的真实,我哭不出来,也醒不了,每次午夜梦回,连在最炎热的夜晚都冷得发抖。而给我带来这一切的男人,在那段时间,在那张床上,每天都会对我说,他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