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台面下的部分吗?京极堂先生评价他这个部分是吧?」
「因为你想想看,依附为政者而立身、一步登天的人,大部分都会在为政者失去权威或世代交替的时候失势。然而罗山却服侍了四代将军,一直到寿终正寝。林家子子孙孙,都是朝廷的御用儒者。」
「最后还变成了东大(※东京大学的前身是昌平黉、蕃书调所及种痘所这三个教育机关,其中昌平黉的起源是林罗山所设立、后来成为德川幕府学问所的私垫,故有此说。)。」
「如果要论胜负,罗山显然是胜利的一方。你想想《甲子夜话》中的文章吧。尽管连昌平的圣堂里祭祀的是谁都没有人知道,武士却仍然以忠义为原则,一般庶民也将孝顺视为良好的德行加以赞许,恭敬地祭祀祖先‐‐这样的社会在不知不觉间建立起来了,不是吗?如果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儒教做为国教强加宣扬,是不会变成这样的。明治政府的政策能够达到某种程度的效果,追根究柢,全都是托罗山老师的福呀。」
中禅寺以有些戏谑的口吻说。
「另一方面,海德格又怎么样?他热烈地支持纳粹,好不容易当上弗莱堡大学的校长,却连一年都撑不到。并没有人规定思想家一定要依照自己的思想行动,不管他政治上如何活动,他所写的著作价值也不会改变,所以就影响世界思想家甚巨这一点来看,他并不逊于罗山,不过……做为一个人来说,两者有着天壤之别吧。」中禅寺这么做结。
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吹捧罗山哪。罗山只是做了和尚的打扮,就引来炮轰不断呢。要是奸巧到了天海那种地步,做为一个坏人,还算有存在感,但罗山实在不怎么州人注目……可是这么一来,关于江户的怪异认识,儒学的影响有可能非常大呢。」
「非常大吧。嗳,我不是专家,只是个开书店的老伯,刚才那番话也只是胡说八道罢了……不过你想做的研究就是如此有趣唷。我想一定会有成果的……」
「是的。」柴回答得很有青年风格。
「学问真是有意思哪。」我说,于是柴转向我这里,露齿而笑,「很有趣吧?」
不知不觉间,我认真地聆听,认真地思考。这段期间,我忘却了尘世的烦忧。一早就一直闷在心里的不愉快感觉,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总觉得方向定下来了。」柴说。中禅寺突然表情一变,一脸严肃地说,「你是将来的学者,千万不可以偷工减料啊。」
「什么叫偷工减料?」
「我的意思是,叫你不可以忘了一步一脚印的累积。和在野的我不同,发表需要证据。不可以像我这样空泛地胡说一通。不过我想你自己应该明白吧。」
「没有证据,不可以胡乱逮捕呀。」我也说道,「调查最忌讳成见和先入为主。要靠自己的双脚,踏实地巩固证据。调查有了成果,拿出证据来,就可以确实地破案。唔,一开始是需要分辨是非的眼力,但最后派上用场的可是不屈不挠的韧性。」
「伊庭先生的意见很宝贵,你要铭记在心。」中禅寺严肃地说。
「嗅,我涌出了要好好紧盯住嫌犯罗山的干劲呢。而且他好像还有不少其他的罪状。听到刚才的话,他的嫌疑愈来愈深了。」
「那可不行。你要快点把他逮捕,移送检察单位啊。」
「都已经过了三百年,时效也过了吧。」柴说,「只是听了刚才的话,也有教人信服的地方。例如从这本《多识编》移行到《新刊多识编》的过程中,就像京极堂先生在意的,神这个字眼几乎完全被淘汰了。山之神或水之神这样的训读消失了。姑获鸟的项目,注音也从『产女』变成『产女鸟』,鬼鸟则被删除。我认为这是朱子的影响,不过另一方面也可以视为是敬鬼神而远之‐‐也就是除去宗教色彩……对吧?」柴征求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