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不要失去腿。但愿不需要截肢。但愿不是非截不可。
同意截还是不同意截?同意截还是不同意截?……
虽然比起这种啃咽似的疼痛来,也许还是截去好些。
但是斯焦法大婶不在平时待的几个地方。不过焦姆卡却在楼下走廊变宽而形成一个小小穿堂的地方(那里虽然也摆着楼下值班护土的一张桌子和一橱药品,但被认为是医院的阅览室)看到了一位姑娘,甚至可以说是看到了一位女郎,她虽然也穿着洗得变成了灰色的病号长衫,却像电影里的人物:她那黄颜色的头发在现实生活里是没有的,况且这一头黄发还梳成一种颤巍巍的式样。
还是在昨天,焦姆卡就已经头一次瞥见过她,而且,还由于这一把颤巍巍的黄发而眨巴了一下眼睛。他觉得那姑娘很美,简直使他不敢多看上一会儿,所以瞥了一眼便走过去了。虽然按年龄来说整个医院里她与他是最接近的(还有被截去一条腿的苏尔罕),但这样的姑娘在他看来总是高不可攀的。
今天早晨他又见到过她一次背影。即使她穿着病号长衫,也与众不同,一下子就能认出来。她那黄色的发朵一耸一耸地抖动。
毫无疑问,焦姆卡这时并不是找她,因为他还不可能下决;已去跟她认识,因为他知道,他的嘴会像是被面团粘住了似的,哼哼卿卿说些不清不楚而又十分愚蠢的话。但看见了她,他的心猛然缩紧了。他竭力不现出腿瘸,竭力平稳地走过去,拐进阅览室,开始翻阅合订本的共和国《真理报》,这合订本里的好多页已被病号剪去包东西或作他用了。
铺着红布的那张桌子被斯大林半身铜像占去了一半,那铜像的头和肩头都比普通人大些。旁边,似乎与斯大林并排站着一个身量高大、嘴巴也大的女护理员。星期六这天她没有什么急事要办,所以就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上铺了一张报纸,放了一把葵花籽儿,津津有味地嗑了起来,壳儿直接吐在报纸上。也许,她本打算来这里呆一会儿,可是怎么也放不下这些葵花籽儿。
墙上的广播匣子声音沙哑地放送着轻音乐。还有两个病员在一张小桌上下跳棋。
而那个姑娘,如焦姆卡眼角所见,就那么坐在靠墙的一把椅子上,什么也不干,但是坐得端端正正,一只手神着病号长衫的领口,那儿一向是没有招扣的,除非病员自己给钉上。这位黄发女郎坐在那里就像一个娇嫩的安棋儿,碰是碰不得的。要是能跟她随便聊会儿该有多好!……当然,也谈谈他的腿。
焦姆卡一边翻阅报纸,一边生自己的气。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为了节省时间他从来不关心自己的发型,推成光头了事。可此刻在她面前就像个笨蛋。
忽然,安淇儿主动说:
&ldo;你怎么这样腼腆呀?已经是第二天了,见了也不打招呼。&rdo;
焦姆卡哆咦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啊!‐‐能是跟谁说话呢?这是在跟他说话!
那花冠似的发朵在她头上微微颤动。
&ldo;你怎么,有点害怕,是吗?去找把椅子,拖过来,让咱们认识一下。&rdo;
&ldo;我,并不害怕。&rdo;但某种东西使他的声音有点异样,妨碍他响亮地回答。
&ldo;那就搬把椅子过来坐下好了。&rdo;
他抄起一把椅子,加倍小心不现出腿瘸,一只手将它挪到姑娘旁边,跟她的椅子并排靠着墙壁。接着,他伸出手:
&ldo;我叫焦姆卡。&rdo;
&ldo;我叫阿霞,&rdo;对方把自己那柔软的手放在他手中,随后又抽了出来。
他坐了下来,结果弄得十分可笑:两个人并排坐着,像新郎新娘似的。再说,这样看她也不方便。他站了起来,移动了一下椅子,显得随便一些。
&ldo;你干吗呆着,什么事情也不做吗?&rdo;焦姆卡问。
&ldo;为什么要做呢?再说,我是在做呀。&rdo;
&ldo;那你是在做什么?&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