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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第1页）

所以少年是在龙涎香那小小灰白硬块表面，一清二楚地看到了那幻影残像‐‐即使已过去百十年，扁头鱼和八爪乌贼的魂魄，也还在因为自身和对方的痛苦而挣扎不已。那令人作呕的惨状让他忍无可忍，终于将这珍贵的名香投入火焰，到底给它们以解脱，可没想到如今倒弄得自己不得解脱了。

&ldo;我是听……听别人说的。&rdo;阿鸾嗫嚅着移开视线，又抽抽噎噎地滚下泪来，&ldo;这可怎么好呢，法师?掌柜的一旦铁了心，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我要是坐牢，娘和弟弟可怎么办啊……&rdo;

&ldo;若是沉檀降速这种寻常好的，我倒还能帮你，可龙涎一时上哪里弄去……&rdo;蝉法师低头叹了口气，突然间他眼前一亮，&ldo;对了，阿鸾!盐政卢照之大人家的二公子不是你的朋友么?&rdo;

&ldo;啊，他?&rdo;阿鸾的语尾微妙地扬起，又低沉下去。

&ldo;对啊，就是卢清晓卢二爷。他素来对朋友最讲义气的，你只要开口说一声，巴掌大的龙涎香又算什么啊!&rdo;

&ldo;朋友……吗?&rdo;啜泣的少年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清晓……是朋友吗?

卢家二公子清晓是阿鸾在香川为数不多的&ldo;有过交往&rdo;的人，更是此地唯一知道他&ldo;青眼&rdo;秘密的人。也许是出于好奇心甚至猎奇心吧，这挥金如土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儿对阿鸾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浓厚兴趣，甚至拆开其父遍寻天下得来的一对通天犀角，将这辟邪异宝之一赠给备受彼岸异类困扰的青眼少年。

可这真的就是朋友之情吗?自从蜉蝣衣羽的事情之后，清晓曾答应阿鸾要带他去拜访画中人&ldo;莲华姬&rdo;。可等来等去没动静，阿鸾偶尔问起来对方也是推三阻四，现在更是彻底连面都不照了。对此少年始终有些困惑，谁能说清晓不是因为发现一件新鲜有趣的玩物，而一时间乐此不疲呢?但是等兴头过去……

想到这里，少年轻轻地摇了摇脑袋：&ldo;法师……卢公子他，不是我的朋友……&rdo;

&ldo;这样啊，那就没有办法了。&rdo;蝉法师露出了罕见的犹豫神情，&ldo;事到如今也没了别的法子，只怕就剩一步险棋可走了……&rdo;

&ldo;什么险棋?只要不去坐牢，再难再险我也不怕!&rdo;阿鸾一把抓住对方。

蝉法师举手指向北窗，透过格子棂，辉煌的落日光线勾勒出丘陵的剪影，那山肌的线条柔媚异常。年轻的僧侣微微眯起眼睛：&ldo;雷家的宅院就在那边甘泉山里，如今只有雷万春雷老太爷带着儿子月麟、孙子玉茗住着，路倒是不远。俗话说&lso;阎王好见，小鬼难缠&rso;，索性你求求他，让他家先到别处买去‐‐香川那么多大香料店，那里弄不到几两龙涎香啊?只要他家不恼，掌柜的也不能硬抓你去见官，等缓个几天，说不定办法就有了。&rdo;

&ldo;我这就去求雷老太爷!&rdo;阿鸾连忙就要起身，就朝门口跑。

蝉法师像是陡然间想起了什么，急忙追上前一把拉住他，有些慌乱地连连摇头：&ldo;都怪我一时嘴快。就当没说吧!还是不要和雷家扯上关系为好……&rdo;

&ldo;为什么!&rdo;

蝉法师难得地吞吞吐吐：&ldo;这家……这家的名声不好。传说雷家，养着&lso;乾闼婆&rso;……&rdo;

&ldo;&lso;乾闼婆&rso;?是什么&lso;婆子&rso;吗?&rdo;阿鸾迷惑的偏过头来。

&ldo;当然不是!按说这话我一个出家人也不当讲……&rdo;蝉法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ldo;只是香川城里一直在传说：雷家累世名门，又在前朝做过大官，如今却躲在城外的荒山里深居简出，都是因为他们养了一种奇怪的&lso;东西&rso;‐‐虽叫&lso;乾闼婆&rso;，但其实和我们佛家经书里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rdo;

&ldo;那种&lso;东西&rso;我才不怕!&rdo;阿鸾哪里管得那么多，他不等对方说完就挣脱手拔腿往门外跑。蝉法师急赶着也追不上，连声嚷道：&ldo;走夜路进山，好歹带盏灯去啊!&rdo;可心急如焚的少年早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五月里白昼渐渐长了，阿鸾到达目的地时，天边的残霞还没有褪尽那绮丽的色彩。

甘泉山是雷家的私地，高倒是不高，传闻却是大别山余脉，隐隐然有崔嵬蓊郁之势。也许是因为遍植翠竹的关系吧，踏入山中便有一种妥帖的爽气清寒。雷家宅院也不甚难找‐‐站在青筠环抱的宅门前，仰望着匾额上风雨剥蚀的&ldo;雉化山馆&rdo;几个字，阿鸾不由得犯起难来。

手上没有片子更没人引荐，想要进入这样的高门旧户，对一个平人伙计来说还真不容易。事到如今阿鸾也只有硬着头皮，上前叩动素铜错金海棠式门环，却没想到刚一用力，大门竟应手而开。户枢艰涩的吱哑声回荡在薄暮空山里，令少年头皮一阵发紧‐‐想不到雷家竟是这样门户不谨的人家?

不过阿鸾还是不敢大意失礼，耐心敲了一阵门却始终没人回应，他只得一边扬声喊着：&ldo;有人吗，在下罗鸾，有事前来拜访&rdo;，一边东张西望地朝院内走去。

雉化山馆是闲居苑囿格局，进门便有一座丛云般的宣石假山，将小园分成东西两界。东园山石嶙峋，贴墙的游廊连着高坡上几座宏敞厅堂和玲珑馆舍;西苑则是亭台轩榭环抱着的一泓池水，摆布得相当紧凑，只是疏于整理，看起来略显萧索荒寒。那满眼绿意森然如冻结的碧波，细看却只有竹子一种，仿佛遍山的幽篁漫过了院墙涌进院中来似的，反倒增加了曲折幽深的意趣，令这占地不大的园林呈现出深山大泽的气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