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说:&ldo;小明快找到媳妇了,到时候你还活着时,让你回来给他离婚你可不能不回啊。&rdo;
玲玲就默着,立在丁庄的街口上,离自己婆家只有几步远,能看见那门楼上镶的磁砖fèng,像用墨描过,又黑又直的亮。
立一会,就走了。
走出了庄。
从庄外通往丁庄的那条水泥路,笔直地搁在田野上,高出地面半尺多。早些年,路两边挖了排水的沟,沟边上又栽了箭杆儿杨。现在呢,杨树被丁庄家家户户砍光了。现在呢,沟里长满了糙。稍有风,糙就在风中欢着摆,哗哗地响,哩哩哗哗响。现在呢,两边的庄稼地,小麦已经挺直身子了,杆儿和铁丝一样硬撑着。地里有着干活的人,是浇水。正半晌,日光炎酷酷地照下来,走在那光秃秃的路面上,像走在一段火道上。玲玲就走着,脸上的疮痘有些痒,不敢用力挠,只用手去轻轻抚着摸,像摸一个刚生的孩娃的脸。就那么,摸着慢慢走,虚虚的步,低着头,可是正走着,她就听到了一声叫。
是我叔的叫。不轻不重的叫。那声音如从头顶掉下样。
‐‐&ldo;玲玲&rdo;。
玲玲站住了。
她看见我叔站在前面路边上,几步远,还和先前一个样,脸上也还是有些快死前的铁青色。他们就那么对望着。对望着,玲玲忙往身后路上看了看。
我叔说:&ldo;没有人。有人也不怕。&rdo;
玲玲说:&ldo;你在这干啥?&rdo;
叔就先自坐在路边上:&ldo;听说你回丁庄了,我在这等你呢。&rdo;
&ldo;有啥事?&rdo;
&ldo;坐坐嘛。&rdo;
玲玲犹豫着。
叔又说:&ldo;宋婷婷还在她娘家。&rdo;
玲玲就在他身边坐下来。
两个人默了好一会,我叔说:&ldo;你是回来取夏天的衣裳吧?&rdo;
玲玲&ldo;哎&rdo;一下,把手里的包袱动了动。
叔就问:&ldo;病咋样?&rdo;
玲玲说:&ldo;还那样。&rdo;
叔又说:&ldo;我也还那样。熬过了冬,春天、夏天就能熬过了。&rdo;
然后呢,两个人就都没了话。默一会,我叔笑了笑,拉了她的手。她也让他拉了手。这是在赵德全死了没多久,不久前他们还在玲玲的娘家见过面。可他们像有几年没见样,彼此对望着,默望着,他就把她的手拉在自己手里看,看她手背和手腕上干结的疮痘儿,用手去她的手上轻轻地挠,她就有了泪,把手缩了回去了。
我叔说:&ldo;不走吧。&rdo;
她便望着他。
叔又说:&ldo;宋婷婷要和我离婚了,丁小明也要和你离婚了。都离了咱俩一块过。&rdo;
她不语。
叔就湿了眼圈儿:&ldo;活不了几天啦,人家说,今年冬天热病就会大爆发,怕你我都活不过今年哩。不光图活着是个样,还图死了你我能埋在一块儿‐‐死了也是伴。&rdo;
玲玲抬头看着叔,眼里的泪珠又大又亮如同珠子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