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致祥仍然泥塑木雕般站在轩门之前‐‐不知他是吓掉了魂,惊破了胆而拉不动腿,还是他业已看开,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啦。
燕铁衣目光尖锐的往四边扫视,四边却没有一条人影,那些第二流的保镳,以及数百名仅具花拳绣腿功夫的庄丁们,居然已逃得一个不剩‐‐他们溜得很技巧,竟如此不动声色呢!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结局,够凄清,也够冷酷的了,但燕铁衣却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人性本就现实,世态本就炎凉,树快倒了猢狲们焉得不散?
一步一步的,他走近向轩门前的贾致祥,每一步,皆似有万钧之力!
机伶伶的打了个哆嗉,贾致祥恐怖的瞪着他,嗓门抖得几乎连不成句:&ldo;你……你……请你高抬贵手……不要杀我……我……我可以给你很多钱……很多很多的奇珍异宝……求你……燕铁衣……我一切都给你……只求你让我活着……我不要死……我还不想死埃&rdo;敞轩之内,一条人影疯狂似的扑了出来,那种似曾相识的香味甫行透入燕铁衣的鼻端,扑出来的人已重重跪倒在他的双足之前,一张梨花带雨的幽怨面庞,一颗眉心中间殷红的朱砂痣,以及,那泪盈盈的剪水双瞳,哀哀的乞求:&ldo;不,燕铁衣,你不能伤害太爷,你不能,他的过失他已经得到了教训,你不可以再下毒手……燕铁衣,请你,请你发慈悲,请你起善心吧……&rdo;是的,这人是杨小怡‐‐唯一一个不曾在贾致祥蒙难之际弃他而去的女人!
燕铁衣低沉的,却冷硬的道:&ldo;你要知道,杨小怡,你丈夫十分狠毒,他几乎要了我的命,如今我是收债来的!&rdo;
泪流满颊,杨小怡抑着头,锥心泣血般哭求:&ldo;燕铁衣,你是个大度宽宏的人,求你包涵,太爷已经知错了,你怎能不给他一个忏悔自省的机会?燕铁衣你历经生死,该知道其中滋味的艰苦……&rdo;燕铁衣大声道:&ldo;女人,只会帮着你的丈夫说话,却几曾顾及我的艰苦!&rdo;
匍匐在燕铁衣足下,杨小怡悲痛的咽泣:&ldo;我不否认我自私,燕铁衣,但他总是我的良人……求求你,燕铁衣,放过他吧……&rdo;贾致祥也嘶亚的呼叫:&ldo;高抬贵手,高抬贵手碍…&rdo;长剑的冷电暴映,贾致祥惨号出声‐‐却只是他的一绺头发随风飘落而已!
杨小怡骇然注视,一剎那惊窒之后,她已迅速明白了燕铁衣的心意‐‐慈悲的心意,于是,她抖了抖,感极而泣:&ldo;谢谢你,燕铁衣,谢谢你,我永不会忘记你的恩惠,不会忘记你宽大的赐予……燕铁衣,你所保全的不止是我丈夫,还有我……还有这庄子的许多人,上天佑你,燕铁衣……&rdo;双剑归鞘,燕铁衣淡淡一哂:&ldo;罢了,我只是要给贾致祥一个警告,一个戒惕,这将告诉他,世间事并非样样都能用金钱收买或解决,也有财富所无能为力的,譬如说,人的志节和骨格!&rdo;
杨小怡拭着泪,抽噎着道:&ldo;我们都会记得,真的都会记得……&rdo;燕铁衣长长吁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大步离去。
夜色,很浓,&lso;五福轩&rso;内冷清的灯光,映照着呆若木鸡的贾致祥与跪在地下的杨小怡,也映照着那遍地零落的富贾牡丹……柳残阳《枭霸》第五十五章逍遥游变起肘腋冬日。
刚下过一场小雪,远山近水,便早就是凝固的了,一片蒙蒙的白,衬着灰暗阴霾的天空,而天地之间,便只剩下这两种单调的灰白色,朔风未号,卷云不扬,极目所尽的景致看起来是这般的平和与寂静,但却是一种属于凄寒的寂静。
雪地里,燕铁衣仍然一身是紫,仅比平常多加上一袭紫缎狐皮裹的披风,他跨着那乘神骏昂扬的坐骑,在&ldo;快枪&rdo;熊道元的跟随下,双人双马,意态十分悠闲的往前赶着路。
裹着紫棉袍的熊道元,看上去更形魁梧粗横了:他坐在马上,会令人担心那匹也算强健的马儿,是否能以负荷得了如此般庞然大物?
八只铁蹄,轻巧的在浅浅的积雪里踩动,拨起散碎的雪花,蹄声&ldo;得&rdo;&ldo;得&rdo;的响仍不失清脆,这也表示牠们的主人并不急着兼程趱赶。
入冬的景色都免不了带着落寞的情调,有几分僵木的萧索,可是燕铁衣与熊道元的兴致却挺好,他们没有那种瑟缩佝偻的模样,也没有愁眉苦脸的神气,他们一路谈笑风生,似是对这次的旅程相当愉快。
百里外的&ldo;双鞍镇&rdo;是他们此行的目地,他们将要在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里住上几天,等候从南边运来交割的一票红货,那是&ldo;青龙社&rdo;在南边的几个堂口,每于天寒岁暮例进的&ldo;公积金&rdo;,这是一笔很大的数目,每一年,&ldo;青龙社&rdo;上下便靠着这笔钱过个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肥年。
本来,迎护这票红货的责任,惯例是&ldo;青龙社&rdo;,三领主&ldo;九牛戟&rdo;庄空离的事,但这阵子庄空离不巧受了点风寒,身子不适,业已在病榻上躺了好些天,大领主屠长牧负有守山重责,向来不能轻离,二领主应青戈又早在月前奉派到金陵处理一桩纠纷去了,因此&ldo;青龙社&rdo;总坛里适宜代办这趟差事的,还是燕铁衣自己,他早就在堂口里闷得慌,找着这么个机会,怎能不赶忙自告奋勇,挺身而出?
这是趟愉快轻松的差事,多少年来,由南方解运的这票&ldo;体己银子&rdo;就未尝出过纰漏,到达&ldo;双鞍镇&rdo;,已算入了北地的盘口:&ldo;青龙社&rdo;是北地黑道的大霸天,任他是那条路,那座山,那个码头的江湖朋友,牛鬼蛇神,除非活腻味了,谁敢妄想伸手拈上半点油腥?
所以么,这趟出来,于其说有任务,还不如说是旅游来得恰当,赏赏雪景,看看风光,散散心,透透气,可惬意得很哩。
鼻子冻得红通通的熊道元,拧了一把清鼻涕,顺手在袍襟上擦了擦,他咧着嘴道:&ldo;魁首,今年南边押过来的孝敬银子,听说比往年都要多,不知是否确实?&rdo;
点点头,燕铁衣道:&ldo;不错,报单我已看过了,大概比前两年多了个三成。&rdo;
呵呵的笑了,熊道元开心的道:&ldo;这可又是个大肥年啦,我早就盘算过了,得给家里多捎点钱回去,我大姑前个月托人带信来,说老山脚下的那五十亩地主人家肯卖了,正好买它下来;还有我那老相好的,辛苦侍候了我这一年,说不得也多少给她添点什么,犒赏犒赏。&rdo;
燕铁衣莞尔道:&ldo;你自己呢?不想添置点东西?&rdo;
熊道元笑嘻嘻的道:&ldo;不喽,在堂口里有吃有穿有住,啥也不缺,这回分了一份以后,我除开留下几十两银子做赌本,剩下的全另派用场,说不定,大年下赌过来,还能从几十两老本翻成几百两。&rdo;
燕铁衣笑道:&ldo;说得倒好,天下的便宜事全叫一人占啦?一赌起来,谁不想赢?平素里吉祥菩萨你拜得太少,到了节骨眼上,难说他佑你不佑,别输脱了底,又向伙计们做起伸手大将军来。&rdo;
熊道元忙道:&ldo;今年包管顺风顺水,搂它个满谷满坑,要不然,我情愿搂着棉被困大觉,也不做伸手大将军。&rdo;
燕铁衣道:&ldo;你在赌桌边的德性我见过,只怕没那么大的耐心。&rdo;
尴尬的打着哈哈,熊道元道:&ldo;其实这也不关紧,玩玩嘛,大家自己人,输赢何须那么个计较法?&rdo;
仰头望望天色,燕铁衣道:&ldo;今天约莫赶不到&lso;双鞍镇&rso;了,我们在&lso;拗子口&rso;打尖落脚吧。&rdo;
坐骑的势子稍稍快了些,熊道元快活的道:&ldo;&lso;拗子口&rso;隔这里至多二十来里路,几句话的辰光便到了,魁首,那可是个好地方哩,热闹得紧,玩乐的名堂不少,别看那几条窝在黄土里的破街,骨子里却包罗万象,要啥有啥。&rdo;
燕铁衣无动于衷的道:&ldo;我对&lso;拗子口&rso;的情形虽不大熟,但也多少知道点那里的内容;那是个相当杂乱的地方,龙蛇混淆,五方齐聚,什么样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本来当着通邑大道的集镇都是这种调调,但&lso;拗子口&rso;又自不同,它更加上了后头&lso;黑蟒山&rso;的一干荒野老民,骠悍猎户,再由于这个所在恰好座落在府边县界,形同三不管,情势就更复杂了。&rdo;
熊道元自负的道:&ldo;魁首,可不是我在讲狂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北边这一亩三分地里,我们是头顶一块天,脚踩香火坛,管他娘什么三山五岳,黑白两道,谁敢不看我们的颜色行事?管他&lso;龙蛇混淆&rso;&lso;五方齐聚&rso;尚能乱到我们跟前来?哼哼,便叫他加吃两副狼心豹子胆,怕也挺不起脊梁骨吶!&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