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学校上空那浓浓淡淡的烟,时金时银的烟,我爹冷丁儿想起来,庄里死了那么多的人,还又有那么多的热病病人都在等着死,上边是该给庄人说些啥儿的。是该给庄人们做些啥儿事情的。
哪有不说不做、不管不看的上边啊。
爹生来就是要做成大事的人。
爹是为了做成大事才来到这个世上的,才到丁庄做了我爷的儿子和我的爹。起原先,爹在丁庄不光要主管丁庄和丁庄方圆几十里的人的血,人的命。到以后,爹还要管着这些人死后的棺材和坟墓。爹没有想到他活着要主管那么多的事,他只是想着试一试。到沩县政府里试一试,料不到这一试也就试成了,像顺手一开门,日光就照进了屋子样。
爹到了沩县县城去。
爹在已经繁华无比的县城找到了高县长。高县长正是当年教育局的高局长,现在是了高副县长了。是了县上热病委员会的负责人,他和我爹说了很多话,商量了很多事。
高县长说――
丁庄已经死了几十个人,你咋不早些来找我?你丁辉不知道我高副县长对丁庄有感情,你爹丁老师还不知道我对丁庄有感情?
爹就扭头望着高副县长的脸。
高县长说――
凡是染上热病的,每死一个人,县上要照顾给一口棺材你们丁庄不知道?没人把这文件的精神传达到丁庄吗?
高县长和我爹坐着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高县长说――
以前死过的就算了,以后凡有热病快死的,只要手续全,报上来政府都会照顾给一口黑棺材。
我爹望着高县长的脸。
高县长说――
回去吧,我想吃你们丁庄种的荆芥了,下次来你给我捎些嫩荆芥。
我爷知道自己是做梦,看到的都是梦里的事,本不想往下去看的,可那梦境奇特了,少见了,就由不得他不朝那个大院里边走。
大院里边是个棺材厂。
棺材加工厂。
不知道这是在哪里。爷在梦里知道这是在梦里,却不知道这梦到的地方在哪里。穿过一片平原的野荒后,在黄河古道上沙丘宽展的平地间,在沙丘堆出来的沟壑里,有了一片开阔阔的小盆地。说是小盆地,却也一眼望不到边。就在这漫无边际的平原上,平原上缓起缓落的沙丘间,我爷看见了那个棺材厂。周围都是用铁丝网围将起来着,而就在这围起来的一片缓平处,摆了一大片已经做好的黑棺材。棺材的大小厚薄全都不一样,棺材上因着不一样,用粉笔写了甲、乙、丙的字样儿。正是午时候,日头横在平原的正顶上,金色的光芒一束束地she下来,像无数被拉直的金条、金丝网在天空中。远处的黄河古道和平原上,透过那生了锈的铁丝网,能看见日光在沙地上泛着一波一浪的光,像有一股洪水正从遥远的地方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