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暗向怀中摸一摸手枪,又向梁旭腰间按一按梁峰的军刀——这是李成立临行前塞给梁旭的。“孩子,这说到底不符合规定,但你不能空着手去跟罗桂双斗。”李成立将军刀擦了又擦,郑重地放在梁旭手上:“这把军刀,我有,陈国华有,老房也有,这是我们华阳兵专配的军刀。你拿着它,给咱们没能出头的华阳兵长一回脸!”——宝剑自当斩妖邪。“给你爸爸争口气!”如应心意一般,军刀在梁旭腰间轻轻震颤。房灵枢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必说。梁旭重新把他抱起来,缓缓向六楼行去。“晓宁,我们走。”oonriver人在死前会有各种各样的幻觉体验,常见的体验之一,是时间流速的极度失衡。时间仿佛变慢了,然后,近乎停滞了。这是邹容泽在美国时谈到的事情——并不是授课,是下课时和大家聊天——因为邹先生长得性感,谈吐又风趣,爱慕他的女生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故意大声地和房灵枢攀谈。她们都知道,只要房灵枢肯搭话,邹先生十成八九都会加入聊天。围魏救赵,声东击西,典型的少女思维。邹先生果然承诱,从善如流地过来闲聊,他不说课上的内容,专捡这些灵异有趣的话题来说,因为只要一说这些,房灵枢就会笑。“简单说就是濒死体验。”邹先生娓娓清谈:“几乎半数以上的濒死体验里,都包含‘时间静止’的感受。”房灵枢远远坐着,朝他k。“r邹,你的话里有很大的谬论。”他笑嘻嘻地望着kev:“既然是死前才有的体验,请问这个体验是怎么记录下来的,人鬼情未了?”哄堂大笑,kev在一片哄笑声中面不改色:“嗳,这很难讲,要比如你和我是一对情侣的话,我死前眼里肯定都是你。”他向房灵枢身边走近两步,“你在我身旁,不用我说任何话,你一定读得懂我心中千言万语。”现场发骚,房灵枢的脸顿时红了。大家笑得狂拍桌子,没人知道邹先生真的在和房同学秘密交往。他在一片灼热的疼痛里,宏观又微观地想起许多事,他在空中沉重地降落,而时间像透明的粘液,把他托起来,不肯令他落地。他不知道梁旭那里是什么情况,尽力想喊,又喊不出声音,迷迷茫茫地听见梁旭悲怆的呼声,和四面的风声。他想起和梁旭初次见面,梁旭是那样温柔又腼腆,真是个引人怒舔的大帅哥,不过自己对他没兴趣,只对骗他有兴趣。他又顺着他温柔的、长睫毛下的目光,瞧见他眼里的罗晓宁,罗晓宁轻轻叫着他:“小房警官,你醒醒呀。”噫,你这个小白兔,你什么时候醒了?房灵枢伸手去拧罗晓宁的脸:“小婊砸,起床了吗?”房正军牵着罗晓宁,也问他:“灵灵,你醒醒呀?”房灵枢看见他爸来了,吓得蹦起来,溜了溜了,于是这些人被他远远地抛在身后,他贼溜溜地跑着,一下子飞起来。半空里都是少女心的白羽毛。他的头落在非常柔软的东西上,仿佛是鹅毛枕头。他裸着身体,缩在轻飘飘的鸭绒被里,邹先生倚在枕头上,在修一枝雪茄,口里惬意地哼歌。房灵枢把脸埋在枕头里,听他用低沉的调子哼出一段甜美的旋律。oonriver。邹先生一面哼着,一面把宽大的手在他肩头亲昵地抚过去,滑到他腰上和股间。“嗳,你累不累。”他悄声伏在房灵枢耳边:“咱们再来一次?”房灵枢在枕头里笑:“我要听你唱歌。”邹先生于是又哼起来,没有歌词地,但温柔又动听。oonriver,widerthanaileicrossgyoustyleday——喔,房灵枢想,原来这就是濒死体验,自己到底是格局小,不算个英雄。死前心心念念是想听邹凯文唱歌。dreaaker,youheartbreakerwhereveryourego,igoyourway时光飞速地从他面前掠过,它缩短又延长,变幻莫测地映照出人心胸中难以忘怀的影子,像照着长安无数静夜的月光,像越过骊山的春鸟的清啼,也像芙蓉路上招摇的柳和槐。十五年、十五天、十五分钟,它们越变越短,又越变越漫长。它是一条蜿蜒的、忧伤的月亮河。房灵枢站在河水之中,溯游从之,是白露凄迷的蒹葭一片,溯回从之,是十五年,十五天,和十五分钟。他踏水而上,要回到十五年前,十五天前,十五分钟之前。那时梁旭抱着他,站定在门前。“开门。”梁旭凝声道:“没有警察跟着我们。”门是虚掩着的,梁旭听见罗桂双从门后苍凉地说了一句:“进来吧。”梁旭抱着房灵枢推门进去,在门口立定,罗桂双又说了一句:“把门关上。”他的声音很平静,如话家常,而他的3紧紧地顶着沈明达的太阳穴。梁旭用力关上了门——房灵枢伏在他怀里,听见他的心脏剧烈地搏动。——是的,这是罗桂双,这就是罗桂双。是他追寻了十二年的不共戴天之仇,现在就在他面前。梁旭一句话也不说,罗桂双也是沉默以对,良久,罗桂双道:“让我看看孩子。”——避无可避,仿佛是心悸慌张的样子,房灵枢暗暗将手放在怀中,他默默握住怀中的枪,缓缓地将脸转向罗桂双。一看之下,他也惊住了,他明白梁旭为什么不说话了。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开火,罗桂双坐在一堆液化气的铁罐里,有些是石油气,有些是氟利昂。房灵枢一时判不清这些罐子各自的成分,也不敢在它们身上过多地停驻目光,但他能肯定的是,只要开火,整层楼都会炸到灰飞烟灭。窗口也堆着两个罐子,因为掩着窗帘,所以从外面观察不到。难怪他刚才那么顺手地抛出了爆炸物。房间里弥漫着石油气的味道。梁旭是震惊于形势的难以控制,而房灵枢同时也震惊于罗桂双的样貌。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设想罗桂双真正的样貌——西北人,体格高大,又是雇佣兵,杀人如麻,无论是警方还是梁旭,都在心中为他勾勒了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直到他们通话的那一刻,他们依然认为罗桂双应当很凶残。而他看起来这样苍老,甚至很病弱,他和罗晓宁一样,有一双仿佛人畜无害的深黑的眼睛,五十岁了,他的眼睛仍然蒙着一层怪异的水汽。房灵枢现在明白,梁旭为什么能脱口而出地叫住他了——如果别人不知道他和罗晓宁的关系,那他们看起来是恶鬼和天使一样的差距,而一旦知悉他们隐秘却无法斩断的血缘,你就会从他们的脸上发现千丝万缕的相似。相似的五官居然可以变化出如此难以想象的两种极端。罗桂双看上去十分懦弱,远比卢世刚更懦弱,他坐在那里,紧紧地挟着近乎昏厥的沈明达,两脚痉挛性地内八,全身都透出不加掩饰的紧张。看上去仿佛一个被威逼迫害的穷苦百姓。他们在这里打量罗桂双,罗桂双也在端详他们。梁旭,他见过了,的确是好样貌,他玉树临风地挺立于室中,身犹带血,眼波横怒,而鲜血和怒意都不能掩盖他英姿勃发的俊美,只为他增加了一分凌厉的萧肃。凛凛有威,是罗桂双最想要的儿子的模板。可惜不是他的。相形之下,罗晓宁像个无用的家畜,活像女人怀里抱的猫,胆怯又慌张,噙着一包眼泪看他。可这毕竟是是自己的孩子。——幸得房间内光线晦暗,罗桂双是完全没有意识到眼前在演一出狸猫换太子,他只觉得罗晓宁似乎气色有点太坏,看着让人糟心。罗桂双不知道此时窗外上下左右全是特警和武警,所有人都在等房灵枢一声枪响,立刻破窗而入。不给跟着还不许爬墙吗?大家全吊在墙壁上,像暗夜的壁虎,静寂无声地等待着信号。梁旭把房灵枢抱紧一些,是示意他立刻通知警方,不能突进,房灵枢会意道:“爸爸,你为什么坐在罐子里。”这句话说得悬心至极——两个人都怕一开口就露馅。而罗桂双如在梦中,他死死地掐着沈明达:“我想看看你。”“叔叔,会爆炸的。”梁旭踟蹰道:“你别坐在液化气里。”楼下的李成立和陈国华大惊失色——这他妈是真的不要命?两个人谁也不敢做主了,只看黄厅长的意思,黄俊山两眼快要爆出眶外——怎么办?理论上当然要让窗外的干警迅速撤离,但是里面两个孩子怎么办?劫持的男童怎么办?“叫特警队付永强下来!武警的欧阳蕊也下来!”打了十八个转,黄俊山青筋暴凸地下令。他传令的二人是特警和武警的行动特命小队长。欧阳蕊和付永强接到命令便跃下楼来,四面都是惊呼,因为虽然全副武装,但众人都看得出其中一个是女人,她绾起的秀发被气流冲开,在空中招展成华丽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