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归心(一)
甫出房门,一阵急切的细碎脚步声传了过来,一个优雅窈窕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杨枫一点头,微笑道:&ldo;李小姐好!&rdo;
略为清减的李嫣嫣眉心微蹙,一对美目烁闪着美丽的萤火,柔情万斛,有些儿迷蒙中溢出掩隐不住的喜悦,又带着点忐忑,惶然,蕴着太多太复杂的情感。看着杨枫,李嫣嫣笼着一股说不出的忧郁的脸庞慢慢浮上一团红晕,咬着下唇低应了一声,捺住扑扑乱跳的心,低垂下了眼帘。
一刹那,杨枫一怔,心猛地一颤,终于觉察到了些什么。这种神气情态,在郭秀儿身上他曾经历感受过,在乌廷芳那儿也曾领略过,他不由得又深深看了李嫣嫣一眼。眼尾扫处,眉头一皱,暗自凛然,那立于身后的尉缭神色漠然,阴沉沉的冷气丝毫未变,眼光空茫而又悠远,仿佛美绝人寰的李嫣嫣在他眼中与锺离无盐并没有什么两样。
视天下绝色如无睹,好可怕的男人!
杨枫轻一挥手,止住卫士们的跟随,和尉缭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就只默默的,一前一后出了客栈,朝不远的城门处走去。
他的心情早已从初见尉缭的震撼中平定下来,却一点也没有得到范增时的轻快愉悦,相反,一个阴影始终在心头盘旋不去,甚至越来越沉重。
尉缭肯随汗明南下前来见他,无疑有投效他的意向,但事情的不对头也就在这里。尉缭是何许样人,他可是历史上秦始皇一统天下居功至伟的谋臣,知己识人,冷静深沉,深不可测。旁的不论,单是他入秦后对嬴政的评价就可看出其人的恐怖‐‐&ldo;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易轻食人。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rdo;一针见血,眼光何其毒辣。
无论是从所知的史书记载,或是朱英的看法,还是根据见面时的观感,杨枫都毫不犹豫地把这个目前还籍籍无名的年轻人列为平生仅见的可怕人物。而他自己目前不过是个小有名气、却无权无势的赵国客卿,虽正在不断地蓄势,但积蓄的一些力量是隐而不显的,尉缭凭什么看中他,选择他?愈往深里想,他的心里就愈发惊惕。
之所以和尉缭离开客栈,杨枫既是为了方便单独与他谈谈,更是为了给自己一点空隙,借机理清思路,摆脱掉尉缭带给他的前所未有的束缚和压力。否则带着心理重压,以那种惶惑的心态面对这可怕的人物,结局可想而知。
出了城门,杨枫负手闲闲地沿着护城河前行,凝视着天际几抹飞烟流云,徐徐道:&ldo;阁下乃魏人,较之无忌公子,无论胸襟眼光,才略气度,乃至个人魅力,黄歇无不瞠乎其后,阁下舍近图远,不亦谬乎?&rdo;
&ldo;缭不愿于醇酒妇人中消磨一生。&rdo;尉缭的语气淡漠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象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非他的前途终身。
&ldo;月满亏蚀,盛极必衰,黄歇安足托终身?&rdo;
&ldo;日月行天,月有盈亏之憾,日,则无此虞。&rdo;
杨枫的目光渐渐沉肃冷厉,&ldo;阁下佐的是周公,抑田氏?&rdo;
依旧是淡淡的语气,尉缭道:&ldo;周公固佳,田氏亦未为不可。一兴一亡,譬如花开花落,谁又能说清楚田氏之齐与吕氏之齐有什么不同,齐威王与齐康公有何相异。&rdo;
&ldo;以阁下之才略,何不西游?&rdo;
&ldo;安国君非久寿之人,子楚有吕不韦,秦非缭可建功业之地。&rdo;
贾诩!杨枫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了这个名字。尉缭和贾诩是完全相同的一类人,这种人只知有已,不知有人,更没有什么天下苍生的观念。他们绝不甘于寂寞,在乱世这个大舞台上粉墨登场,不动声色、冷隽地把天下的命运分解为他们的每一个谋略,每一步筹划,去改变、去终结一个个大大小小,有名无名的角色的生命轨迹。在他们心中,没有绝对的对与错,是与非,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没有什么是不能利用,不能舍弃的。这一类人身在局中,心在局外,最是无情,也最是可怕。说好听些,他们有强烈的事业心,但换言之,他们也是祸乱天下的根源。因为只以自我为中心,忠心对他们而言只是奢谈,如果有必要,他们会象扔一块破抹布一样换掉主子。他们享受的是达到目的的过程,享受的是玩弄天下于股掌中的快意。这种人深谙人性的弱点,并有针对性地做出种种设计。尉缭就向秦始皇提出了以财物赂各国豪臣,乱东方六国合纵之谋,糜费不过三十万金,诸侯可尽的毒计。于是郭开受金先谮廉颇,复谮李牧;齐相后胜得财阻齐王建救助韩魏,急剧地加快了秦国一统的步伐。
静默了一会,杨枫沉凝的目光里隐现森厉的寒芒,长袖一拂,倏地转过身,眼中闪着一片金属般铿锵的亮泽,紧盯住身后的尉缭,声音寒涩地道:&ldo;尉缭,不管你信不信,你我虽是初识,但对你的才具眼光心性,我自信知之甚详。阁下堪称天下怪杰,吴起之俦。杨枫区区一介空头客卿,尚不致狂妄到自以为能令你归心。你也不必说是朱英、汗明游说之力,以你心性之坚,主意之稳,断不会为区区浮言所动。敢问阁下何以教我?&rdo;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一字一顿,背在背后的手紧攥着拳头,指甲深陷入肉里,已作下了最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