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信陵君这个未曾谋面又久闻其名的秦国死敌,其实他深心中是极为欣羡而又力图要超越的,自觉不自觉地,他总在模仿着无忌公子的为人行事。学信陵君礼贤下士;学信陵君广纳门客;信陵君集门客编撰《魏公子兵法》,他让门客著述《吕氏春秋》,阐述他的治国理念,成一家之言;;;;;;
信陵君要谈&ldo;大生意&rdo;,他很有兴趣,也很期待,但他决不会表现出迫不及待的迫切样,那是涉世未深,浮躁浅薄的举动,只会让对手看轻了而占据主动地漫天要价,他吕某人是何许人,不是深渊龙也是巨谷虎,岂会在信陵君的一个手下面前落了下风。
更何况,目下他还远没到走投无路的境地。别看几个月来,他迭遭重创,几乎沦丧了全部地盘,可手里还紧握着一张王牌‐‐子楚!他为子楚所做的一切,使得他和宽厚温仁、多情重义的子楚之间建立起了一种近乎血脉相连的异乎寻常的关系。然而,十年间,虽和子楚走得极近,但这张牌他从来没用过。除了借扶助子楚归国而立身秦国朝堂外,未尝通过子楚的关系为自己谋取任何利益,只通过自己一点一滴的努力打下一片天地。因为,他的商人本色,使得他处处留有余地,将这张王牌紧扣作掌心雷,不到生死关头断不轻发。他让这份情在子楚心里积了十年,压了十年,而不予他回报的机会。原本他还想着救回赵姬母子,既使自己的亲生骨肉登上储君宝座,又为这份情再添上浓浓的一笔,不料却不知为哪个不开眼的蟊贼从中破坏了。急气得吕不韦蹶然昏厥了过去,嗣后倒常常头昏发作而至晕厥。容貌骤衰二十年,身上掉的二十斤肉,一多半便是因此事而起。不过他一世枭雄,转而又打开了算盘,甚至想,阳泉君、蔡泽逼得越紧,他的境况越败坏不堪,进而他的憔悴衰老,都对他越有利,因为,越是如此,待他抓住时机发出掌心雷,就越有力量;;;;;;
他的心里异常笃定,你魏无忌想从吕某人这儿攫走什么好处,哼哼!也得留下相应的代价。做生意?吕某人可是行家里手中的行家里手。
吕不韦礼节隆重地接待了昭忌。大摆宴席,珍馐肴馔流水送上,钟乐齐鸣,笙簧盈耳,歌舞伎清歌曼舞,珠围翠绕,绿飞红舞;;;;;;
酒筵中,吕不韦冷眼暗暗旁观昭忌,结果完全出乎意料。那糟老头既非洒然无忌,不拘形迹,也不是深自矜持,不屑一顾,而是翻着一对死鱼眼,无动于衷,似无所见,似无所闻,只在每道菜送上,浅尝一筷。是的,就一筷!无论什么菜色。仿佛只是为了礼节性地给主人家面子,慢拉慢拉地挟一筷,慢拉慢拉地咀嚼,那么的从容不迫。便是在吕不韦背地里的布置下,鬓光钗影、长裙曳地的妙龄美女借上菜添酒之机,若有意若无意地以丰满性感的娇躯挨碰他的臂肘,那老头仍然是一副茫然无觉的神气。无论眼中,还是脸上,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流露。对吕不韦的寒喧也不过礼节性地应对两句。却又不给人倨傲清高的感觉,怎么看怎么象一个饱经世故、行动迟缓的衰朽老翁。
滴水不漏!
吕不韦眼里微掠过赞许之色,清了清嗓子,大声吩咐所有下人、舞伎、侍卫退下,无召唤不得接近厅堂。
转瞬间,钟乐声息,厅中只剩得两个人了,寂静得一丝声响也没有。
轻抿了一口酒,吕不韦目注昭忌,等着老家伙谈&ldo;大生意&rdo;。
又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老家伙还是那副死气活样,瞪着死鱼眼,直视凝注在前方某一点,慢拉慢拉地一筷一筷浅尝着新送上的几道菜。几道新菜各尝了一筷后,老家伙闭了嘴,不言不动,笔直地坐着。难为这么个衰朽老翁,腰杆还能挺得如此笔直,倒真令人佩服。
吕不韦一震,眼睛微眯,心中有数,碰上对手了!随即鼻翼不屑地翕动两下,这一套,吕某人当年在生意场上早玩过了。好!就较量较量!
(投票啊!)
第一百四十三章角逐(下)
这就好比生意场上,赶运了一大批亟需的物资到灾区,却又不肯抛售,仅微露了些口风,便佯佯地做束之高阁状,引人主动上门求售,以囤积居奇,自高其价。然而,往往这么一票重货,便押上了货主的身家性命。只莫睬他,冷着他,不数日,保定货主得放下身段,四处兜售;;;;;;奥秘很简单,关键就在于较量双方的眼光、底蕴、实力,看谁沉得住,也看谁撑得住,那么利益的天平就将向谁倾斜。
吕某人是时运不济,可他魏无忌更是举步维艰。昭忌入秦,不正是魏无忌扛不住了想寻求出路吗?既然已经先伸出手了,还大模大样地摆一副趾高气扬的嘴脸,以吕某人的救主自居?吕不韦不露形迹地冷瞥了昭忌一眼,不屑地阴阴一笑,不冷不热地呆着一张脸也不作声。
意念中,客座上坐着的仿佛不再是那个一身嶙峋瘦骨的老昭忌,而幻化成了他素未谋面却又心心念念要压倒的无忌公子。吕不韦恼火中萌发出一种莫名的敌对情绪,魏无忌又如何?任是谁也不能对他视而不见,居高临下的俯视他。吕某人不弱于天下任何人!魏无忌也没有权力睥睨他!
苍茫的暮色把一切节奏都放缓了,冷场已经够久了。烛火摇曳中,吕不韦的心一颤,突然醒觉。这糟老头的阴险狡诈程度远远超出了以往的所有对手。他是铁了心等自己去移樽就教。等待的时间越长,越显出吕某人没有气度,也对他越有利。拂袖而去,那更好,吕某人就得彻底地低了信陵君一头,今后等着活在后悔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