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枫一声不响,凝视着蒲其,表面上淡淡的不动声色,心中却极是骇然,为了他超凡脱俗的惊人见解,也为了他竟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如此洞开肺腑,侃侃而谈。难道,引发这一切的,只在那份《墨氏兵法》?同时,杨枫不由得暗自揣度蒲其的身份。他每提墨翟必恭称&ldo;子墨子&rdo;,言下对墨家思想学说极是熟稔,对墨学的驳斥不满,也完全不同于孟子、庄子、韩非为代表的儒、道、法诸家学说,倒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可他若身为墨门中人,却又有哪个墨门弟子敢于如此张扬恣肆地非难&ldo;兼爱&rdo;、&ldo;非攻&rdo;核心理念。
蒲其探进身子,将陶钵、小碟收拾出去,坐于船头,在清澈的河水里濯洗着。忽而扭过头,望着杨枫笑了一笑,仿佛有了几分阴冷。深笼了整片天地的暮色下,他亮灼灼的眸子非常犀利,锋锐中散发出逼人的寒意,&ldo;杨兄弟,蒲某隐于草泽久矣,多年未知时事,你可愿意和我谈谈元宗和如今赵、齐、楚三墨的详细情形。&rdo;沉沉的语调隐了令人不可抗拒的威胁含意。
&ldo;不!&rdo;杨枫毫不犹豫地道。
听了杨枫决然的回答,蒲其浓黑的眉毛皱了皱,脸上掠过一个不屑的讪笑,倾过身子,直逼前了些,微眯起双眼,阴冷地注视着杨枫的脸,突兀现出狡狯的神气,语气却又变得轻松了,&ldo;身受大德,不能不铭于深心。这话蒲某尚萦于耳畔。怎么,这便是你带了无限诚意的所谓回报?你我不过随意谈谈,消磨时光罢了,岂有他意,于你又丝毫无损,何须如此拒人千里之外。难道和我穷打鱼的聊聊,也折了杨大人的身份;;;;;;我拯你于危难之际,大人既瞧不上我,可也应当相信,我亦能立刻撒手不管的,甚至,只当没做过这无谓的事,打从开始就没做过。&rdo;轻快的调子,仿佛玩笑似的责备,掩不住要达到目的的坚定和莫测的凶险。
杨枫镇定如常,和蒲其冷然对视着,坦然一笑,平静地道:&ldo;杨枫身受蒲兄再生之德,蒲兄愿意,收回去便了。在下却是不能以出卖朋友来偿蒲兄的恩德。&rdo;
蒲其眼里流转着闪烁不定的光泽,眉梢竖了起来,阴沉危险的气息更加浓郁。盯了杨枫一会儿,他又冷下来,一掀大胡子,一句句尖刻的话甩了出来,&ldo;哼!元宗与你,师乎?友乎?臣乎?闻说你斩严平,助元宗收赵墨,带伤协元宗入楚。元宗,是拘泥墨门成法之人,大类当年的钜子孟胜。杨大人居心,想必在于图元宗象孟钜子般,行墨者之义,甘心为你效死吧!;;;;;;哈哈哈,朋友之义,倒是掩饰奸伪私心的冠冕堂皇好托词啊!哼哼,杨大人,一旦身死名灭,一切图谋可是皆归于空呵!&rdo;有意微微一顿,更沉重、更令人不安的危险征候随着逐渐垂落的夜幕若有了实质感地压迫而来。
&ldo;杨大人!&rdo;恐怖的静寂后,瞬间,冷若冰霜的神气消融一空,蒲其的口吻又变了,十分认真地道,&ldo;如今之墨门,已非孟胜钜子所在之日可比拟的。赵墨、楚墨、齐墨,争权夺势,各怀鬼胎,互不相让,田襄子无法一统墨门,元宗,也没那个能力!大人寄望于元宗,何异于镜花水月。以未可寄望之未来而失大好人生,智者不为。&rdo;
和善地微喟了一声,他迫前了些,摇头道:&ldo;杨大人,六日前大梁生变,大人的这身伤,只怕就是在大乱中所遭遇的吧。方才大人言语闪烁,旁敲侧击,想是为的从蒲某这儿探到眼下的确切消息。大人如不弃,蒲某与大人作竞夜谈,为大人详述大梁情形。明日一早,蒲某驾舟,走水路恭送大人归赵。蒲某敢在此指天发誓,定当保得大人无虞。&rdo;
大梁生变了!杨枫挪了挪身子,往后一靠,坐得舒适些,憔悴的脸上露出安祥的笑意,悠然道:&ldo;富贵,乃傥来之物,杨枫岂有意求荣,存心避辱。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rdo;指了指自己的心,&ldo;是非曲直,唯心自知!&rdo;
&ldo;唯心自知!&rdo;蒲其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在浓密的大胡子中绽出一个笑容,老虎也似的笑容,令人心悸,&ldo;唉!杨大人决计是不从蒲某所请了?&rdo;
杨枫双目微阖,淡淡道:&ldo;蒲兄请便!&rdo;
第二百一十七章源流
&ldo;好!好!&rdo;蒲其双手后撑据在舱板上,蓦的仰首豁然大笑,笑得身下的小舟大大加剧了上下浮沉晃荡的幅度,&ldo;元宗倒也非一无是处,却还有几分识人之能。&rdo;
好一会儿,蒲其方止住笑,双目亮闪闪地发出异样的深沉光彩,庄重沉肃地敛容一礼,正色道:&ldo;杨公子,蒲其失礼了。适才不过相试一二,望公子万勿介怀。&rdo;
杨枫依旧沉默地坐着,冷眼觑着蒲其,脸色并不好看。
蒲其有几分得意,几分自矜地笑了一笑,&ldo;公子大量,事关重大,攸关乎墨门日后兴衰命运,蒲某不得不然耳。&rdo;看了看毫无表情的杨枫,揪揪大胡子,眉梢一挑,又爽朗地一笑,白牙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着粼粼的光泽,&ldo;公子想必犹未能释怀。其实蒲某寻那泥古不化的元宗作甚。一方钜子令,却又能令谁人俯首听命。至于钜子令中之秘,不过子墨子的兵法、武技遗泽;;;;;;公子身怀的半幅《墨氏兵法》帛卷,应当便是出自于钜子令吧!墨门的剑技心法,元宗习自田襄子,不过略得意韵罢了,远未通达神髓。这话大概你是不相信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