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脚下微微一滞,无端地感到心里的战栗悸动。随即,耳畔响起的一把柔和好听的声音又扰乱了他的思绪,&ldo;哦,朱先生,可有着些日子没见了。&rdo;
心神不定的朱英悚然一震,回过身,下意识地应道:&ldo;啊!;;;;;;李园!&rdo;
风神俊朗的李园一袭青袍,长身玉立,略低下头,丹凤眼略微眯着,一抹生动的笑意冲淡了隐含其中的锐利严峻,一拱手,微笑道:&ldo;朱先生当世智者,在下驽钝,常欲依傍几席,少希指教,以期终身得惠。尚望先生不要见弃,令在下抱不相知之愧!&rdo;
朱英勉强一笑,逊谢几句,相谦着一同走进小楼。
帷幕低垂的厅堂里灯火辉煌,大腹便便的黄歇高据主座,左右各分设两排几席,坐满了人。
向黄歇见礼后,两人各自入座。朱英紧攒着眉头,沉吟着打量仅有微风般窃窃私议声的大厅,近些天发生的一切连贯地串在了一起,慢慢的,一股冷气从胸臆间涌了上来,向全身扩散。他的脸色倏地一变,阖上双目,掩饰闷郁怔忡的真正心情。
瞑想了一会,冷冷地咬了咬牙,朱英平静地睁开眼睛,英睿的目光顺次深深地盯着李园、斗苏、景宣、屈舒阳几个人,
&ldo;父亲,大王继位,即封父亲为相,赐淮北地十二县为父亲封邑。后十五年,父亲以淮北地近齐国边境,宜置为郡上奏大王,并献淮北之地。大王乃改封江东为父亲的封邑。时至今日,父亲着力经营吴地,尽揽人心。而淮北十二县,父亲遗泽深远,其民多承父亲之惠,守将淖武出于父亲门下。父亲掩有淮北、江东两地,而今朝野颇有动荡之势,父亲乘时而起,南面称孤而有楚国,正其时也。若时势变异,受制于人,反为不美。&rdo;长公子黄英一脸严肃地开了口,眉宇间溢出贪婪的得意之色。
黄战倏然虎彪彪地直挺起身,攥紧拳头挥舞着,自负不凡地叫道:&ldo;父亲有意,孩儿愿为前驱,为父亲直入宫城,斩熊完首级献于父亲面前。&rdo;
听着黄氏兄弟的豪言,朱英双手笼在袖中,冷凄凄地一笑。乌云盖顶的可怕危机下,黄家这几位公子爷居然还不知死活地做着这白日梦。
第二百三十二章危局
夕阳渐渐下落,缓缓踱到了远山背后,只在天际错杂地晕染了淡淡一层霞岚,一弯眉月,却早盈盈地抹上了树梢。晚风拂过枝头,交织成一片悠长的飒飒清音。寥远的天空,开始苍茫起来了。庭院深深,一片连绵如多声部复调乐章的楼屋复道、堂阁厢廊,在暮色中慢慢深黯下去,融入朦胧的夜幕,余下高高低低错落着、优雅精致的一线轮廓剪影。
楚都寿春城中的春申君府邸,虽然明面上尚不敢过分逾越礼制等级,可非但宏达的规模堪与宫城相埒,恢弘崇丽甚至更在王宫之上。近些日子来,这一大片鳞次栉比豪门大宅的深处象一张绷紧的弓,隐隐渗出一股肃烈、紧张的杀气,外相却是一团喜气洋洋。春申君黄歇喜事不断,先后与景家、屈家结为姻亲。一段时间来,春申君府前车马如流,各路公卿将领或是他们的内眷,在府邸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往来勤了许多。敬贺的各色礼品、府中购置的诸般应用物事,堆积如山。楚考烈王也遣内侍道贺,并益封黄歇食邑两千户,进黄歇长子黄英为上卿,七子黄战为上将军,表现出异乎寻常的荣宠。不知不觉间,黄歇为首的黄氏一门在楚的声望势力烈火烹油般,再度剧增至一个新的高度。
在春申君府的后园,一个不起眼的幽邈折角,斑驳的树影交掩处,矗立着一幢二层四阿屋面的精美小楼。朱漆筒瓦,雕栏画柱,门楣柱壁,丹砂配以石绿为饰,点以银黄,烁以琅玕,绘云气仙灵、锦绣绮纹,文彩斑斓。这就是黄歇日常与心腹手下会商机密要务的所在。君上一旦进入楼中,小楼方圆五十步内就成了禁区。除了往来不绝,戒备森严的巡哨武士,披拂的花丛树影下,假山石暗处,廊柱阴影里,处处都隐有高手剑士。凡无征召而踏足进入禁区的,遑论身份,无论有意无意,等候他们的,只有刀下断首的厄运。
这个初秋静谧之夜,志得意满的黄歇在此召集了他在寿春重要、近切的心腹下僚、家臣、门客。
小楼的警备异乎寻常的森严。外廊前厦,站满了执戈武士,憧憧的黑影映在窗上。随处可见守望的家将、逻查的武士,锃亮的刀剑在淡渺的月光下射着点点微光。深夜里,更加重了恐怖紧张的氛围。
成群的人影穿过曲槛长廊,向小楼行去,其中,不乏朝中的显赫人物。大多数人只默默走着,有的耳语般地低声细语着。黯淡的光线下,隐隐可以看出,许多人脸上是一副踌躇满志的倨傲模样,而有些人的眉宇间却翳着惶惑而焦灼的阴霾。
朱英杂在人丛中,独自一人慢慢走着,想着,精神有些恍惚,心情沉闷闷的,往昔英敏灵动的头脑象胶住了,混沌成一片。近日府邸内外的情形尽在眼中,他冷眼旁观,胸中早已了然,知那意料中事,果真来临了。而一切的进展,实在难以令人乐观得起来,仿佛无形中正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悄悄地罩下。
忽然,一阵响亮张狂的笑声自身后传来,击破了园中的静寂。朱英皱了皱眉,快走两步,让往一边。前方的一群门客也纷纷往两侧闪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