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真看看脸色凝重的杨枫,略略停顿,皱着眉头叹息一声,续道:&ldo;叛军溃败后,几条退路俱为截断,被逼在城西南一隅。尉缭大人遏兵不前,亲自前去求见王后和储君请赦旨,只诛首恶,不问其余,以尽快稳定城中局势。但杀红了眼的侍卫军卒们却发狂般地咒骂叫阵,势如鼎沸,要将叛党斩尽杀绝。正象尉缭大人担心的,贼军自以为生路已绝,转而纵起火来,大杀大掠;;;;;;最终只能强行镇压平定,西南城一带却残破不堪,死者狼藉,惨不忍睹呐。&rdo;
杨枫默默地抬起头看着房梁,喉咙发干,一股凉气自心底往上冒,背脊隐隐透过寒意。实在是太毒了,太毒了,偏又做得天衣无缝,任谁也挑不出毛病。卖了人不但让人帮他数钱,还要对他感激涕零。若非自己由历史上熟知尉缭的为人行事,也会叫他瞒了去。
杨枫完全明白尉缭的险恶用心,一副忠臣的嘴脸下,他正在不遗余力地以最残酷手段消弥扫荡赵王室宗族的力量。什么亲求赦旨,尽快稳定局势,好生悲天悯人,岂是他尉缭斩草除根的狠厉作风。杨枫也是久历战阵厮杀之人,自是深知。在一场惨烈大战中杀红了眼的士卒会是多么可怖,杀了人血腥刺激起来的冲动,身边袍泽殒命的悲伤怨愤,甚至于一种破坏发泄的情绪宣泄,都足以使人心灵扭曲,丧失理智,这种时候,只要有几个人从旁扇风点火,轻而易举便能使内心已如熊罴般的士卒们再度暴发,燃起又一场血腥。而被逼到绝境的乱兵走投无路下疯狂的报复发泄心理,掀起的歇斯底里的破坏欲就更加可怕。西南城一带,接近的王城的,尽是封君王公贵胄的宅第。赶狗入穷巷,再逼狗跳墙,好辣的借刀杀人毒计。真有那份仁心,军中一言可决,何须巴巴地跑去求什么赦旨。
尉缭!尉缭!杨枫心里忽悠一闪念,蓦的专注地盯住了凌真,&ldo;邯郸变乱平叛,这些你都参与了吗?&rdo;
&ldo;没有!&rdo;不明所以的凌真摇头道,&ldo;我手下只有几名斥侯,未曾参与平叛之役。&rdo;
&ldo;你所告诉我的消息,都来自于尉缭。&rdo;不带疑问口吻的问句。
&ldo;是!都是斥侯往来传递的。&rdo;
杨枫双目微阖,微微一笑,长长吁了口气。好一个尉缭!心思缜密若是!凌真从头至尾未参与平叛,许多事也是他没有必要知晓的,可除了些须最深层的隐秘,尉缭几乎把他在赵穆叛乱中的所作所为,脉络清晰地告知了凌真。实则就是为了借凌真之口告诉自己,以示恪守僚属本分,并无异心。低喟一声,杨枫不出声地道:&ldo;幸好,幸好你还认我这个公子。&rdo;
凌真却仿佛想起什么,不大自然地笑了一笑道:&ldo;还有一件事要启禀师帅,我们,我们劫夺了秦国质子嬴政。&rdo;
&ldo;什么?&rdo;杨枫一愕,很是意外地诧然道,&ldo;你们劫夺他作甚?&rdo;
凌真低头道:&ldo;师帅忘了,当日你曾说为恐秦人劫救走赵姬、嬴政,派出斥侯在质子府左近加了一道岗。后来未曾再提起此事,那道岗也一直没有撤掉。此次赵穆叛乱,邯郸城中到处大乱,有一帮人就势冲击质子府,一通拼杀,虽伤亡惨重,终抢出嬴政。杀出府后,几人带嬴政逃遁,余众死守府门断后。隐伏的斥侯出手狙击,乱中把嬴政抢到了手。&rdo;
&ldo;人手有无折损?嬴政现又在何处?&rdo;杨枫心中暗笑,吕不韦还真是贼心不死,一方面通过援引乌家入秦,威压乌家帮忙救人,一方面又暗中布置人手,一有机会便自行出手。奈何天不从人愿,偏又让自己无心之下破解了。看来假嬴政这废柴仍有大用,至少对于吕不韦而言如此。
&ldo;斥侯们瞅准了时机突然动手,并无折损。嬴政现被看押于城中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与了他们一面尉缭大人的令牌,料无疏失。&rdo;
杨枫点了点头,手托着前额拄在案几上,挥了挥手道:&ldo;你先下去吧!我静一静。&rdo;
凌真躬身退下。一片静寂中,杨枫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尉缭,终于表现出了他超凡脱俗的能力。冰一样冷酷的心,铁一般硬的手段,这不再是史书上寥寥的几句记载,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如此人物,就在自己手下,是何其的大幸。但自己,真能赢得他的忠心,驾驭得了他吗?
第二百三十九章未来
许久,杨枫的眉头一舒,摇了摇头,笑了。
慢慢的,他抽出一管笔,在一片竹简上写下一行字:&ldo;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rdo;静静瞧了一会,又慢慢把&ldo;知己知彼,百战不殆&rdo;八个字圈了起来。
对于尉缭,其实又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从历史的记载,及当代后世史上一些相似人物,象吴起、贾诩等人的身上,不难揣摩出他的禀性。赢取他的忠心?这样的人,就某种意义而言,并不存在有忠诚的概念。可以说,无论以恩义结之,或是以情谊动之,都绝对无法撼动他那颗冷硬得如冰似铁的心,如果非要给他寻一个忠心的对象,那就是‐‐彪炳史册的功业。这种不甘沦于寂寞,不愿流于平庸,野心勃勃的人,最适合于他的土壤便是乱世。乱世中,此等人物纵横捭阖,权谋机诈百出,最是如鱼得水。世人眼里的王道仁义他是不屑一顾的,他不会因你仁心仁德,心怀天下苍生而投效你,却也不会因你一时的势弱势蹙而舍弃你。他的着眼处,只在于他所追随的你有没有那份雄心、那份能为攀上最高峰,以及,你能否给他提供一个得以尽展所长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