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遗憾的是,太后韩晶懵然听信尉缭,已经走错了紧要的一着棋,以一个毫无实益的空爵许与杨枫。此举固然平复了邯郸诸将心中的怨愤之气,却定当会激起杨枫的不满怨怼。由此,尉缭争功排挤杨枫的私人仇怨进而便演化为杨枫和太后、新君间的君臣冲突。眼见着尉缭费尽心机,又进一步要将杨枫挤出邯郸,远远打发到精锐调离泰半的边郡,而韩晶似乎也大为意动。心焦如焚的皮相国知道,再没有犹豫的退路了,若不能赶紧出面矫君之失,韩晶一旦错上加错,举措失宜,尉杨的个人矛盾即被转嫁,变成君臣仇恨。功高赏薄,甚至是遭到排挤架空,杨枫的一腔仇怨势必指向太后、新君!
国尉许历胸藏韬略,腹隐机锋,昔日在军中享有极高威望,但他出身低微,近年赵穆一手遮天,他借着多病为由,基本上放手权柄,处于半致仕状态。李左师亦非当年胸襟眼界宽广,公忠谋国的左师公触龙可比,他见事极明,却随份顺时,事不关己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决不愿参与卷入朝堂党争。方才他居然肯阻止老头进言,已属极端的异数了,休指望着他还会挺身而出,遏制尉缭嚣张的气焰。昏花的老眼很快地扫视朝堂一眼,皮相国眼中灼闪出愤怒的光芒,心底一阵恻然,又勃发出了一股悲壮之气。
&ldo;尉缭!&rdo;皮相国从哆嗦的嘴唇里吐出的声音也有些哆嗦,&ldo;老朽固年迈衰颓,老而无用,但佐理朝政多年,兼而亦襄赞军务。朝廷事务千头万绪,唯持重处之。近年,军务繁难,灾荒不断,民力不足,朝廷度支短绌,远不敷使用,军俸粮饷支给艰难,只在竭力撑持罢了。年来复有却燕、联姻、叛乱,接踵几桩大事体,府库几告枯竭。眼下秋粮未下,新君嗣位在即,破燕大军、平叛军将的封赏,一应用度断难俭省。提调李牧将军代郡大军西进防御,粮饷由何筹办?转运如何承担?一旦粮饷不继,军需如何维持?军心若乱,焉能奢谈什么西却强秦。李牧将军镇代,士卒使费悉以幕府自仰,猝而提调变更,这项增出的军费可又从何处挪措?你新进之人,知否国用财赋&rdo;一口气说得急了,老头的脸色憋得黑紫,喉咙&ldo;咕噜噜&rdo;直响,几乎透不过气,身子也摇晃了起来。
尉缭阴阴一笑,冷冷地道:&ldo;杨大人,敢问李牧将军代郡士卒使费如何自仰于幕府呵?&rdo;
杨枫仿佛出于下意识的反应,随口道:&ldo;李将军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输入幕府,为士卒费。日击数牛飨士&rdo;说到一半,皱了皱眉,瞟了尉缭一眼,哼了一声,沉着脸煞住了话头。
尉缭的眉毛一耸,斜眄着&ldo;呼哧呼哧&rdo;顺气的皮相国,森冷的眼里爆出一道强光,&ldo;皮相国!公今当知缭何以举杨大人为代郡守。举凡李牧将军守卫固边,带军练兵,操持后路诸法,杨大人莫不了然于心。但需按部就班,循李将军旧例成事,代郡安有可虞之处?&rdo;
皮相国喉头&ldo;咯咯&rdo;两声,直瞪着一对眼,死挣着吐出一句话,&ldo;断不宜劳师远调,尚有廉老将军大军&rdo;
&ldo;呵!&rdo;尉缭没有丁点笑意地笑了一声,眼角朝上一挑,面无表情地道,&ldo;皮相国衰迈多病,前些日子抱恙休养,可知廉老将军急报入都。齐国一面遣使调停我与燕国大战,一面旦楚八万大军屯驻于东阿,陵迫我大赵边境。如今赵燕停战,齐大军犹虎视不退,老将军奏报朝廷,为防万一,伐燕大军不敢遽回,乃沿武遂、观津、武城一路而下,威压齐人。短期内,大军将囿于东南边境,何得西调?且夫,大军苦战得胜,饥疲困苦可知,封赏未下,即行西调驻防晋阳一线,跋涉辛劳,暴露边鄙,久戍不归,军心得无胥怨?若老相国言,缭恐瓜代之祸,复现于今日。&rdo;
皮相国心底一片冰凉,枯瘦的手指控制不住抖颤,老脸青了白,白了青,满嘴苦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血红了两眼,以大臣的体面死死压抑着蹶然扑上的强烈念头。
瓜代之祸!这厮好生恶毒的用心当年齐襄公令大夫连称、管至父为将戍守葵邱边境,指以明岁瓜熟为代轮戍。至第二年,齐襄公反悔不许,连称二人乃挑唆愤恨思归的将士作乱,直入都门,弑杀齐襄公。
尉缭把话挑到了这份上,廉颇大军绝难西调了。府库空虚,绌于支度,唯有削减将士封赏,已恐军心浮动。此言如果传至军中,却又将再是一桩激化矛盾,由各人争权夺利私怨转为君臣矛盾的大事体。纵然廉颇弹压得下,面对强敌,士卒各怀怨恨,前景可忧矣!最可恨的是,这一切可能的后果,承担者可是进谏的老头和做出决断的太后、新君,和他尉缭根本无涉!
正文第二百六十四章焦鹏(七)
恨透了面前这个阴毒家伙的皮相国象得了鸡爪疯,杵在当地变颜变色,两股战战如弹三弦,梗着脖子,向前撑挺着瘦硬的背脊,笼在袖中的手指哆嗦得不成模样。
冷瞥了一眼皮相国,尉缭神色凛然地向韩晶、赵偃深施一礼,严正沉痛地道:&ldo;臣尉缭,受先王特恩拔识,殚忠尽责,恐负深恩。先王遇国难,臣丧精亡魄,恨不得身殉以从,尽人臣应有之大义忠节。唯奸枭炽焰未除,少君初立,不敢不竭心力,以忧济为任,辅弼以正倾挽颓,济时艰难。不意边陲狼烟复起,臣,克尽臣节,直言举荐贤能,遏西路、北疆要冲,求集大勋,兴王业。而相国谓为非计,曲意阻挠,讦臣便己行私。臣一片丹心磊落坦荡,昭昭可对天日。敉叛之役,孤诣苦心,几多心血,几多艰危,非那等临难苟免,闭门待信,立而观之,而今见便则夺之辈可知。臣等诸军将,忠义之气不竭,但知以名节为高,廉耻相尚,愿太后、新君付臣等专征之任,为我大赵西定风波。臣敢竭忠诚,急赴汤火之难,报先王国士之遇。&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