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杨枫的心情轻快了许多,觉得邯郸城的污秽渐离自己远去,立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向乐毅墓鞠了三个躬,翻身上马,蹄声得得,一路小跑回返邯郸。
入城已是黄昏时分,路边一个小酒肆里几个粗衣汉子正兴高采烈地呼卢掷酒,饥肠辘辘的杨枫正待寻一家酒楼,突然心里一动,想起了两个人‐‐博徒毛公,卖浆薛公。嘿嘿,怎么竟然忘了他们,能让太史公如椽巨笔写入《史记》的又岂是寻常之辈,趁着还身在邯郸,不如先去拜会拜会他们。
一打听,杨枫不由得大为惊诧,没想到这两人在市井中的名气居然这么大,薛公的美酒这些粗汉提起来几乎当场就要垂涎三尺,而博徒毛公,则叫他们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掩不住欣羡之情。杨枫愈听愈好笑,这老家伙简直称得上古代的赌神,赌无不胜,要不是他每天赢够酒钱就罢手,只怕凭着赌技早富甲一方了。
有了指引,杨枫没费多大劲便找到了薛公的酒肆。
店伙迎出笑道:&ldo;客人里面请,打什么酒?&rdo;
杨枫道:&ldo;薛公在吗?在下有事求见。&rdo;
店伙打量了他几眼,道:&ldo;薛公在后院,客人请自行前去。&rdo;
穿过狭仄的店堂,杨枫步入后面的院落。院落不大,靠墙根的一株大树下放着张小几,两个人正酣畅淋漓地推杯换盏。
杨枫慢慢地踱近,微笑道:&ldo;能请我喝碗酒吗?&rdo;
左首那个虬髯大汉头也不抬道:&ldo;要喝酒,外面有卖的。&rdo;
&ldo;外面的酒平常得紧,我只对薛公的上等佳酿感兴趣。&rdo;
大汉瞟了他一眼,道:&ldo;佳酿外面有的是,外边如果没有,那酒就是不卖的。&rdo;
&ldo;所以我问的是能请我喝一碗吗?&rdo;
&ldo;我的酒,只请我的朋友喝。&rdo;
杨枫还是微笑着道:&ldo;看来只有信陵君那般尊荣的贵胄才有资格当薛公的朋友了。&rdo;吸了吸鼻子,&ldo;好酒,可惜趋附的味道浓了些,不喝也罢,告辞了。&rdo;
那个留着三绺长髯的瘦高个有些儿诧异地打量了杨枫两眼,却不说话,挟了块肉,慢慢咀嚼着。杨枫一瞥之下注意到,这人的手指修长而充满力度,博徒毛公,他立刻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薛公勃然变色,沉声道:&ldo;阁下,不知姓薛的趋了什么炎,又附的何人的势?&rdo;
杨枫轻描淡写地道:&ldo;信陵君闯席作了不速之客,薛公、毛公和他竞日欢饮。在下一介草莽,故而薛公便倨傲地摆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架势;;;;;;&rdo;
薛公气结道:&ldo;无忌公子并非以信陵君的身份来此,而是微服到访,和我们做布衣之交的。&rdo;
杨枫还是一脸可恶的笑容道:&ldo;呵,信陵君纡尊降贵,于是薛公就受宠若惊了,原来如此。&rdo;
气得呼哧呼哧直喘的薛公轻轻将酒碗置于桌上,瞬间沉静如山,全身上下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逼人气势,森然道:&ldo;阁下究竟何人?此来何为?&rdo;
杨枫略不为所动,双手负背,悠然一笑吟道:&ldo;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却秦振英声,后世仰末照。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rdo;
当年长平战后,秦军围邯郸,魏将新垣衍出使赵国,欲联赵共尊秦为帝,适在邯郸的鲁仲连见平原君、新垣衍,辩才无碍,令魏使羞惭而退,秦军因城中有高人而却五十里。在舌战新垣衍时,反对帝秦的鲁仲连掷地有声地说出了金铁般铿锵的一句话:&ldo;连有蹈东海而死耳,吾不忍为之民也。&rdo;事了之后,拂衣而去,不受平原君千金封赏,名震天下。
闻听杨枫吟出了李白推崇鲁仲连的《古风》,那两人尽皆动容。
毛公长眉一轩,笑道:&ldo;好一个&lso;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rso;文采斐然,志向高远,果然不愧是代郡杨师帅。&rdo;
杨枫微一怔,这毛老头好利的眼光,当下笑道:&ldo;岂敢,在下讨酒不成,未免发几句牢骚,倒是在下小器了。&rdo;
薛公瞪了他一会,哈哈大笑道:&ldo;原来你就是杨枫,看在&lso;国家兴亡,匹夫有责&rso;这句话的份上,我请你喝酒。&rdo;说着,向内侧挪了挪身子,随手取过一个酒碗摆在桌上。
杨枫脸上一红,真没想到当日谒见李牧时剽窃的这句名言流传这么广。不过也正是因为这句话,才让忧国忧民,却又报国无门老于户牖之下的毛、薛二公产生了深深的共鸣,对自己惺惺相惜,同气相求。
既然双方都不是矫情做作之人,杨枫也不再客套,坐了下来,自斟自饮,连尽三碗,微微闭起眼睛,回味美酒的甘醇。
薛公颇有些心疼地叫道:&ldo;小子,好酒是要品的,不是用来牛饮糟蹋的。&rdo;
杨枫不以为意地一笑,随口吟道:&ldo;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尊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rdo;
毛公、薛公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里的惊叹。毛公点头道:&ldo;好诗,好诗,不过怎么有那么一股沉郁怨愤的味道。&rdo;
杨枫轻叹一声:&ldo;浮云障日月,两位的心境又何尝不是如此。&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