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门的诚心救世是绝无疑问的。但是,在墨门中,钜子的地位极其崇高,到了弟子&ldo;以钜子为圣人,皆愿为之尸&rdo;的地步,甚至可以说,墨门弟子对钜子是一种宗教式的皈依,钜子有令,毋有不从。自墨翟创墨学起,就确立了钜子的绝对权威,纵是国君王侯的严罚厚赏,都不能阻止墨者对钜子的听命。换言之,对于上位者而言,这才是墨门最危险的地方。当墨翟之世,乃春秋末期,其时天下大小国家林立,墨者遍布各国,济危扶弱,墨者只从钜子之命的危险性还并不彰显,而到了当下战国之末,七国纷争,秦国最盛,亟欲一统。秦行商鞅之法,集权于君主,自然和墨门中钜子独尊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墨者非儒者所能比,深通武技,尤精擅攻防兵法,渗入秦国军方愈深,掌控的权力愈多,只怕愈为秦王和秦国军方所忌。惠文王赦免腹钜子独子死罪,腹钜子依然行墨门家法杀死自己的儿子,虽说大义灭亲慷慨凛然,可秦王诏令在墨者心中不及钜子之命也是显而易见的。或许,这便是秦国墨门迅速倾颓败落的主因。
从蒲其的言下之意看,孟胜钜子罹难前所托非人导致了墨门的分裂,然而各支派推举出的钜子的权威仍旧是不可动摇的。蒲其为代表的摒弃&ldo;非攻&rdo;、&ldo;兼爱&rdo;理念的激进派墨者,则更加深了墨门在上位者心目中的危险性。他们,却还没能领悟到这一点!
(请看下章《剖白》)
第二百二十章剖白
一念及此,杨枫敏锐地发现,蒲其及其身后一批墨门老人大胆的设想看似绝对完全合乎道理,对于赵墨和他而言,这是一个双方都能迅速发展壮大的契机。而对目前已积蓄下一定声望,却仍没有自己的班底,手上缺乏直接掌控的实力的他来说,更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致命诱惑。
联墨,时下潜势力依然颇大的墨门就会成为他强有力的后盾,竭尽全力协助他真正进入赵国的权力中枢。同样的,墨门也可获得相应的回报,门下的精英弟子得以进入军队,成为各级将佐,或是立身朝堂,张大势力,完成施行自己学说的理想。只是,一旦想明了秦国墨门急遽衰没背后可能的深层原因,杨枫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心里滚过了一个寒战。如若他所料未差,联墨,这表面上双赢的战略意图,将为日后埋下莫测的隐患。以墨门组织的严密,钜子对墨者如臂使指的无上权威,在双方联手,他将赵墨的势力也拢聚到身边之后,墨门钜子,定然是一团无处不在、永远横亘在他和墨者之间的巨大阴影‐‐门户之中又自立门户。无论什么时候,只要钜子一言,便是进据卿相高位的墨者,也会毫无二话,对任何人的命令置之不理,重新回到钜子脚跟下盘旋。换言之,钜子,始终是墨者心中不变的天!
看着蒲其沉浸在自己设想中墨门复振辉煌前景的飞扬神采,杨枫的心下极为沉重。他和墨门的关系很是错综复杂,莫名地就介入并搅乱了赵墨内部事务,先是强出头斩杀严平,助元宗接掌赵墨,又眼看着元宗黯然隐退,袁逸为迫退元宗而因犯上自杀当场,如今身受墨者救命大恩,蒲其的话又说到了极处。面对墨门中人,他不无内惭愧疚,更何况,他也有着顾忌,决不愿和墨门站在对立面。
一刹那间,杨枫明白了许多以往纸上得来、自以为是的误解,然而心里愈加纷乱。他无法立时应对,他需要一点缓冲的时间,理顺矛盾的思绪。故意的,他突兀以一个不适宜的、力不能支的剧烈动作牵动伤患,中断了和蒲其的洽商。
怎么办?
拒绝合作,失去墨门这一得力臂助不说,还可能树下一个潜在的强敌,甚至眼前倾吐肺腑的蒲其失望之余,会作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也未可预料。
而结盟赵墨,他便能跨出从弱小到强大实质性的一大步,开拓出一个新的天地,至于伴随着这一步而来的痛苦,则完全可以先行隐忍,待实力足够强横,再施以雷霆手段一举解决‐‐刀把子总是掌握在强势的人手里的,朱元璋不就是如此作为取得成功的吗?元末白莲教大起义,朱和尚投身韩宋红巾军,戮力经营江南,末了沉小明王韩林儿于瓜洲江中,立国后,洪武三年禁&ldo;左道&rdo;,白莲社、明尊教列名,洪武七年刊《明律》,尤严禁&ldo;妄称弥勒佛、白莲社、明尊教、白云宗等会&rdo;。利用?不错,是赤裸裸的利用。利用以树立声威,扩张实力,奠定根基,榨干了剩余价值后再过河拆桥!也许,能踏上成功坦途的枭雄都该毫不犹豫地选择这条路。
&ldo;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rdo;曹操血淋淋的话,瞬间滑过了杨枫心头,冲击着他的心扉。种种矛盾、犹豫、痛苦在他的内心上下进退,急剧地翻涌奔突,纠缠交锋。
&ldo;不!&rdo;杨枫坚定地摇摇头,迷濛的目光一下变得清明沉静,&ldo;便是因此而成不了事,那又怎么样呢!杨枫虽非腐儒,终不为朱重八之流奸枭小人。与墨门合作不成,大不了堂堂正正为敌便了。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大丈夫处世,求的是立轰轰烈烈的伟业殊勋,岂有以宵小无耻手段利用算计自己的袍泽朋友之理。时下处境艰难,却希望仍存,有多大的能力,就作多大的事。只要心底还蕴藏着一份宝贵的力量,得道多助,总会一点点强大起来,耀眼起来。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首先倒下就是自己。&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