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县学生的父亲,能讲出这样的一番大道理,很出曾国藩的意料。他不由细细端详起父亲来,却发现讲话的人根本不是曾麟书,分明是祖父曾星冈。曾国藩一下子释然了。
星冈公虽不识字,却是方圆百里公认的明白人,是最识得理的人。曾国藩一直坚持的&ldo;做官不贪银钱方为好官&rdo;的理论,就源于祖父的教诲。
曾国藩平生最佩服的人就是祖父。从做人、持家到教育子女,星冈公都是按着圣人的话去做,一丝都不差。曾家起屋讲究的是前有院、厅,后有园、蔬。池里要有鱼,圈里要有猪,墙外要栽柳,田头要栽杨;男子早起耕田,女子针绣持家。
曾家大小的穿着,从帽子到鞋子,都要曾家女人们亲自缝制。家规制定得可谓详详细细。
后来,曾国藩又在此基础上,发展成&ldo;女子每月做鞋一双,腌菜一坛&rdo;,曾家的读书人&ldo;每月要习字三千,作文两篇;每日读古文一篇,三日读熟一篇;每日读史三千字,十日读熟一篇&rdo;。
星冈公持家,讲究的是鱼儿乐、猪儿欢;柳摆头、杨婆娑;男耕女织。曾国藩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强调,男儿要识文断字,不求辈辈出高官,但愿代代有秀才;女子则必须从俭字、德字、孝字入手,在女工上用心。
所以,星冈公的话,曾国藩不仅要听,也喜欢听,更是坚决照办。曾国藩甚至认为,没有星冈公,就没有他曾国藩的今天,更不会有曾家今日的兴旺气象。
曾国藩正要把自己进京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一一向祖父道出,却听祖父忽然说道:&ldo;子城孙儿,食皇家俸禄,就要为皇家办事。君让臣死,臣焉敢不死!‐‐孙儿啊,你不能辜负万岁爷对你的信任,不能让天下苍生失望啊!九年十级,这是何等的隆恩!子城啊,你知道吗?有时连皇上都要受些委屈,你做臣子的受些委屈又值什么呢?只要问心无愧,只管做去。&rdo;说着话,星冈公忽然伸出双手,明晃晃地向他一推,道一声:&ldo;去吧!不要在山东留下骂名!&rdo;
一股强大的推动力扑面而来,曾国藩噔噔噔一连退了十几步,却忽然一脚失去平衡,整个身子向后仰去;不知后面是悬崖峭壁,还是深谷河流。
他吓得赶紧闭上双眼,等结结实实倒在地上后,才慢慢地睁开眼睛,却感觉周身酸痛、奇痒。显然,已接近愈合的癣病又发作了。
他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李保,曾国藩清楚地听到李保叫一声:&ldo;大人总算醒了!&rdo;
曾国藩不明所以,忙看四周,却原来躺在床上。
和春正在窗前和文庆亲亲热热地谈话,一听曾国藩醒了,就双双奔过来。一个拉着曾国藩左手,一个拉着曾国藩右手,齐道:&ldo;可不要吓坏人!大人这一觉竟睡了三天!&rdo;
顿了顿,和春又道:&ldo;大人再不醒来,本部院就要上折子请求处分了!&rdo;
曾国藩挣扎着坐起身,道:&ldo;本部堂让二位大人操劳了。&rdo;
文庆道:&ldo;大人的病如何来得恁急!到底是为哪般!&rdo;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ldo;本部堂这是在哪里?‐‐莫不是又回了省城?&rdo;
李保道:&ldo;回大人话,大人病倒那天,洪大人便派了车马,把大人送回省城了。
‐‐您老现在是在钦差行辕呢!&rdo;
曾国藩想了想,便对和春道:&ldo;本部堂已经不碍事了,和中丞有事尽管去忙,待本部堂歇上一歇,再去府上拜谢。&rdo;说着,冲和春拱了拱手。
和春道:&ldo;曾大人好好歇着,缺什么只管言语,可不能再如此操劳了。‐‐我山东百姓可全靠二位大人呢!&rdo;
文庆把和春送出行辕。曾国藩也要下床送,和春却执意不肯。曾国藩只得作罢。
第69节擅卖赈粮,定斩不饶
趁这当口,曾国藩让李保打开随身带来的竹箱子取出膏药,让他侍候着贴到后背及前胸。
李保悄悄对曾国藩道:&ldo;大人这一病可把和大人吓坏了,当天就让人骑快马把文大人接了回来。多亏大人醒得及时,要不,和大人和文大人的联名折子就拜发了。&rdo;
这时,厨下当值的厨子端来一碗专为曾国藩炖的莲子汤,请示守在门外的刘横,是否趁热端进来。刘横就让李保端进去请示曾国藩。
曾国藩平时是不大用补品的,但他现在饿了,就想也没想,接碗在手,很快便吃进去,以至连李保都奇怪,曾大人这次进粥竟然连问都没问一声,想是真饿了。
以往,每逢去外地办差,每当进餐的时候,曾国藩都要问李保或当值的戈什哈吃的是什么饭,什么菜,什么粥,什么汤,几乎面面俱到,一样不落,细心得像个婆姨,可这次‐‐曾国藩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他本没有什么大病,是因急躁引发的痰火造成的疾昏,如今醒转来,他可能像以往那样吗?人以食为天,孔子也不能另外。
一碗汤下肚,曾国藩浑身有了力气,精神也霎时好了许多。他扶着李保的肩头下了床,一步一步来到行辕的签押房。
文庆正在和随身带的文案谈论山东的风土人情,一见曾国藩走进来,慌得文庆急忙下炕挽扶。文案碍于职分,急忙闪在一旁垂手侍立、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