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熙紧攥了林昌的衣袖:“爹爹,自古言官参劾谏言,哪个不是为博一清名?事都是越挣越大,越闹越僵的!爹爹一心想着拉人为自己声援辩解,可曾想过,那些言官大多都是沽名钓誉之辈,敢出此折自是有备而来,为求自己的名利也会与爹爹您你来我往拼死相争,这事闹大了,日后还怎么收场?还有当日那么多客人在谢府,都瞧见了六姐姐的那幢丑事,不管您怎么抗辩,终有好事者编排挑唆,您一张嘴抵得过十个人吗?您若与其争斗,这不等于把事阄大,到后面只怕想要息事宁人都难!”
“你什么意思?莫非你叫我不理会?”
“不是不理会,而是…………爹爹你认下这个错!”
“什么?”林昌愤怒的一把甩了胳膊:“我林家世代清流岂能在此处抹上污泥!”
“爹!掩耳盗铃自欺人人有何意?爹爹为什么就不能以退为进,拿出气魄来?”
“皿退为进?”
“对,以退为进!女儿谏言爹爹:不要与言官强争,抗辩折子倒不如写成自斥折子,自求一罚,还能挣个体面与退路,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您敢于认错承罚,这才是自身作责的教导,想来言官出拳无处可落,而您勇于认错担责,也能先博得皇上的谅解啊!”
“熙儿,你,你叫你爹认错?那这不是给林家坐实了污名?”林贾氏此时大声言语林熙闻言一转头便是跪下了:“祖母啊,这会儿污名已经泼在咱们林府上了,岂是爹爹几番抗辩就能抹去的?试想一下,若是熙儿在家中宴客时于人前失手打碎了贵重之物,而抵死不认…您会如何看我?宾客们又怎么看我?我若再和宾客争言不是我的错,您会不会对我失望而更加生气?失手固然情有可原,但到底还是打碎了不是?倘若我主动认错,接受惩罚,敢问祖母您和爹爹看在我主动认错的份上还会对我重罚吗?还会对我的错大为不满吗?”
林贾氏顿住,林昌也是愣在那里,反倒是陈氏最先有了反应:“怎会罚你呢?你肯认错,我便欣慰啊!”
“祖母,爹爹,还有娘,我知你们为林家名声着想,想要去为林家正名但我们的确出了丑,这已是没法抹去的事实,若此刻咱们还强扭着要去争只会把这事变得没法收场啊!爹爹为侍讲,对皇子们也有担责礼仪教化,倘若身为教导者都不能正视错误,那如何言传身教?还有,到底张家还是本要来人求亲的,因着这事黄了,就算人家现在不吭声,只怕这心里也是窝火的,倘若咱们这般争下去,这事一时了解不到终日流言不散,这不就跟个刺一样的扎在人家肉里,难保哪天人家不跳出来指责咱家的不是?那时,咱们的处境不是更糟糕了吗?”
林昌,陈氏,还有林贾氏三人对望相视很快林贾氏言语起来:“熙儿说的有些道理,似乎,我们这样下去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只是,到底不舒坦,到底意难平啊!”
“祖母,林家傲骨不一定是事事强抗强争的,敢于直面错处怕是没有几个人会有这份勇气的,但我相信爹爹可以,因为爹爹是我们林家的一片天,是我们林家的脊柱,他定然会为我们林家承受一切不能受的!”林熙这番言语,让林昌瞬间找到了一丝底气,他看着林熙,半晌后言语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竟此时倒似个大人一般想得如此远……”
“爹爹谬赞了,女儿能想到这些,只因我还是小辈,尚不是扛着林家的人,是以不知肩沉背重,反倒可以抽身在外,如观他人棋局;而爹娘祖母一时不察,也是因为身在此山中的缘故。”林熙低,莒语,内心却满是喟叹:原来复盘这些年求的便是这一时的通透,求的是自己跳出执棋者的身份看清楚此刻局势的可能!
“起来吧,熙儿!”林昌伸手拉起了她,双眼里不再是焦躁愤怒,更不是不解与疑惑,有的是庆幸与欣慰:“我家的七姑娘长大了,比你爹我强多了,不亏是叶嬷嬷教导出来的,好,好啊!”
一时间剑弩拔张之气已收,大家心平气和下来,思绪也更加清楚,林昌同林贾氏言语几句后,立时去了书房写自斥折子,陈氏则叫下人准备膳食,一家人好用午饭,而先前那种伤心不安与焦躁气愤的感觉莫名的就淡去了。
林昌到底是文人,小半时辰的功夫洋洋洒洒一片言辞恳切,自悔自斥的折子就写好了,检查誊抄后,他心中的郁结也疏通开来,便来到饭厅,一家人聚在一起用饭。
陈氏叫着做了些滋补的大菜,好缓和一家人这些日子的疲惫不安,但饭菜才用了几口,林悠便推搡了碗筷,捂着嘴巴的跑了出去,立时章妈妈跟常妈妈的出去瞧看,片刻后几人折进来,林贾氏就寻问到:“这是怎么了?”
林悠伸手抚摸着肚腹:“让祖母担心了,大约是这些日子被那些流言纷扰,心情郁卒,饭食不思的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今日结果遇上如此滋补的,肠胃倒受不住了。”
林贾氏闻言叹了口气:“这便是家门,一个名声败坏,便是一家人都要受累相及的。也得亏你们都已嫁的嫁,说定的说定,要不然……”
“婆母,快别想着这不愉快的事了,还是吃饭吧,咱们………………”陈氏话还没说完,林悠捂着嘴巴又冲了出去,陈氏和林贾氏对视一眼后,陈氏便起身奔了出来,林昌倒是张口吩咐起来:“来人,快去请个郎中来给四姑娘瞧瞧!唉,这好端端的回个娘家还吃坏了肚子…庄家那边还不笑话咱们!”
林贾氏眨眨眼:“未必!”说着也起了身欲往外走,只是才走了两步,几人已经折身回来,就听见林悠无奈的言语:“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很恶心的,可就是吐不出东西来!”
“悠儿!”陈氏闻言一把抓了林悠:“你那月事可准?”
林悠一愣,随即红了脸,低了头:“耽搁,耽搁了七八天了吧!”
林贾氏闻言立时就笑了:“看来你这丫头还是有福气,不用担心着回去再受你婆婆的气了!”
林悠眨眨眼已经明白了林贾氏的意思,她一脸惊色的伸手捂着肚子…不能相信的言语:“难道,我,我有了?”
郎中来后,给把脉瞧看,确认了林悠有孕的事,登时林府里有了一丝喜气,林贾氏便赶紧叫着陈氏把林悠给送回去,告诉亲家这桩喜事…而林昌这会已经拿着自斥折子回去了翰林院,他相信有了这喜事的喜气,自己也会顺当的渡过这一劫。
果然天随人愿…三天后皇上对参本的事做出了反应,称林昌自斥自己教女无方,无颜再执皇子侍讲自求降品,而皇上见他敢于认错,甚为欣慰,一面令他注意治家教导,一面却褒扬他知错能改不避责的行为,不但没降级,反倒赏赐了他一直大叶紫檀所做的戒尺,此事就这么揭过了。
而翰林清流们…对林家的言语评价立刻就从糟糕至极转为礼教先锋了。
有了这么一个转变,林家的难堪便渐渐淡漠下去,林悠也没在回娘家抱怨了,毕竟她已有了身孕,庄家乐得抱着儿孙自是会好好的哄她,没人去给她添不快了。
而此次谏言有功的林熙…立刻得到了全家人的赞赏,但作为只有十岁的林熙却不敢太过出头,张口闭口的把叶嬷嬷搬出来,分担自己的注意力。
秋去冬来,转眼就到了十一月,一切都如叶嬷嬷猜想的那样,宫里再没有什么动静,她顺利的失去了棋子的资格,而紧跟着宫里传来了好消息,林佳已晋升为贵人,并得皇上赐封一字为:兰。
十二月初,孙家二姑娘及笄,十二月中旬,拖了许久的林岚也终于在这风波过后及笄了,前来给她上簪的乃是曾家太太曾徐氏,谢家安三太太因着姻亲的关系也前来捧场,只是一来林岚是个庶出的,二来她又惹出这档子丑事来,着实伤透了林昌的心,林家便没给大办,只是但凡有亲戚关系的才请来做客,结果席开不过四桌而已,把林岚臊的是及笄之时难堪非常,而曾徐氏似乎心中极为不顺,簪子给林岚一带上,话都没说,人便归去席面上坐着了。
幸好今日之客都算是自家人,谁也不会在此笑话林岚,纷纷当没看见这情形,举杯开席。
酒过三巡后,安三太太一手拉了自己的妹妹一手拉了陈氏,便把她们的手往一处攥:“事已至此,都别怄着了,该是两人的缘分,就当是老天爷做的媒吧!”
曾徐氏虽然总是有些摆脸色,可但凡她姐姐开口,她便气短,低了头皮笑肉不笑的应承,而陈氏对于林岚的未来根本无心理会,对着曾徐氏自然不会刻意讨好,结果也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那曾徐氏见陈氏毫无半点巴结的意思,胳膊一甩立时说着自己还要赶路的话,这就走了。
“你别和她计较,我们姐妹几个里面,属她是爹娘最疼的一个,当日也选了个状元郎为夫婿,自是看着嫁的极好的,只是我那妹夫性直不善逢迎,是以这仕途上就有些坎坷,她心气不顺,你见谅些吧!”眼见自家的妹妹这般甩脸子的失礼,徐氏之好讲出她的苦楚来,分散着大家的不满,而此时管家却带着一个小厮急急的跑了进来。
“老爷,太太,明阳侯府来了人,说有急事要见安三太太!”随着管家的话音落下,他身后的小厮冲着徐氏便是急言:“太太您快回府吧!咱们小四爷他被人给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