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我也喜欢他了
有好几天夏爷没有来,外面正是闹得乱哄哄的,当时听到的有以下一些消息。
袁世凯想当皇帝,遂在全国范围内大肆搜捕革命党人和爱国志士,把他们逮捕、人牢,判死刑,暗杀。还专门派镇守使郑汝成、交涉使杨小川、机要洪达祖、特务总办朱占元,在上海租界办拘捕、引渡,还出赏金进行反动活动。
另外,四川军阀陈宦也派有特务,专门对付四川革命党首脑人物。但又听说租界当局对袁政府的乱党条例执行得并不严格,所以革命党人还有藏身的地方。那些反袁的爱国主要人物或亡命海外,或大批躲在英、法、日租界里。夏爷躲藏在日本租界,形势紧张。
全国闹得天翻地覆,我虽然不太懂,但知道他们都是为了国家,要救国家。暗想:袁世凯这人是个卖国贼,又是那么阴险,总有一日会受到老百姓的审判。夏之时处在这种局面,我真有些担心他的安全。正在这个时候三宝说:“我们该去看看他!”于是我俩就瞒着老鸨阿姨,推说是上街买东西,雇了一部黄包车到虹口夏爷隐避的日本胜田旅馆(好像是这个旅馆,记不清楚了)。这旅馆一进门,就是楼梯,一直通到二楼,上面都是一间间铺席地(日文叫塔塔咪)的房间。当我一进房门,他就从床上跳起来,抱住我失声痛哭。他说:一我好想你呀!我不敢出去,因为外面风声很紧,袁世凯出价三万元要我的头。四川独立的正都督张培爵已被捕(后来他死在北京监牢里)。革命党人被迫陆续流亡日本的不少,我再不走就会遭遇危险,你今天来,我真高兴!”这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亦是真心喜欢他了。后悔过去对他种种怀疑是不应该的。我两人谈得很开心。我又问他:“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要和我结婚?你要我做你的小老婆还是大老婆?结婚后,你是不是真的会带我去日本求学?”
我问了他一系列的问题,他握着我手说:“啊呀!你这个人呀,你还不相信我,你老是反复地问我这些做什么呢?难道我会欺骗你?”我见他含糊地回答,言语动作异常,气得我马上起身,把门一推“砰”地关上,就一直冲下楼梯。当时我头昏脑胀,也不等三宝回来,就叫了一部黄包车回到堂子里,蒙着头淌眼泪。我想,如果上了他的当,我再也不能嫁个好人了。孟阿姨又走了,没有人可以谈心,非常伤感,莫知所从。不几天,夏爷的朋友来劝我说:“夏爷是真的爱你,他已因为你生病了。
他的哥哥听说他弟弟为你生病,又不肯去日本。哥哥怕他遇害,急得从四川赶来上海了。他哥哥也同意你俩结婚,并说让他弟弟夏西逵带你去日本念书。他的妻子真的去世了。外面袁世凯捉人的风声越来越紧,夏爷要到日本去了。你无论如何要在两个礼拜之内去见他一面,不然,他就要走了。这件事如果这样下场,那太惨了。”
当时我不高兴他,但又非常想念他。在矛盾的心情下接受了他朋友的这番劝告,就又同三宝去了。我一进门,他又哭了,他说:“我第一次和你见面谈话时就喜欢你了,我一直在等你呀!你那天那样对待我,连开门追赶你都来不及,使我多么难过,你以为我是骗子吗?”我看一个男人这样哭,愣住了,一方面又为他担心。这时候,我觉得爱他更深了。心里已打定主意,但坐在那里不开口。他又说:“我已经派人跟你们的老鸨阿姨去讲条件了。她们向我要三万块钱,我已答应一万块。她们硬要三万才肯让你赎身。你押的是三百元,现在却要三万块。我没有这多钱。”我听了又气又恨,半晌不语。心想,堂子里好可恶,把人当成东西卖,这是什么世界?人吗?妖魔吗?我不相信世界上苦难人老没有翻身日子!他见我生气,就说:“怒气冲冲有何用处?”这时,我仰头告诉他:“你别管,我会想办法。你即使有钱也不愿你这样做。”他说:“如果不出钱,你别想逃出这个火坑。”我说:“你就等我两个礼拜再说,无论如何一文也不要出。”他说:“你不要我赎你出来吗?”“是的,我不要,你等一等,我有我的道理。我又不是一件东西,再说以后我和你做厂大妻,你一旦不高兴的时候,也许会说:‘你有什么稀奇呀!你是我拿钱买来的!’
那我是受不了的。所以,我现在无论如何不愿意你拿钱赎我。大家有做夫妻的感情,彼此愿意才做夫妻,要不然多难听。”我说完后,呆呆地想着:常常听说有些姑娘,因为是客人出钱赎身做了小老婆,就被丈夫家里人看不起,有时连丈夫也不尊重她。
如果我会被丈夫,不管被什么人欺负,我是受不了的,我要起来反抗。并且,民国后,大家都讲自由平等,好些人结婚都举行了文明的结婚仪式。这表示男女双方自由平等嘛!尤其是对女人,这种主张真是公平,合情合理。我这样对他说是对的,必须拿定主意。他看我在想,就问我:“你在想什么啊?”我说:“想办法脱离这个火坑,我在想,你一个铜板都不能花。花钱我就不跟你结婚。”他说:“那么,没有办法呀!”我说:“有办法,不过你答应我几件事情。第一件事,我不做小老婆。”他说:“唉!到现在你怎么还不相信?我老婆去世的电报都给你看了,大家都跟你讲过了吗?”我说:“第二件事,你要送我到日本求学。”他说:“那是没有问题的,我现在就要到日本去了,我们结了婚,就可以一道走。”“第三件,就是将来从日本读书回来,我们要组织一个好好的家庭。你嘛,管国家大事,我可以从旁帮助你。一方面管理家务,愿意做你常提到的好内助。其实,这一点是你的希望。你要是答应我这三件事,我就去想办法脱离这恶魔的火坑。如果你不答应,就是你出钱给她们,我也不出来。”“好!好!好!这是当然的事。”他又低声告诉我:“朋友们都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堂于里的小姑娘,堂子里姑娘和老鸨是相互勾连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当白脸,是专门敲人竹杠的。”我听他讲这些话,很生气。我说:‘哦听孟阿姨说过,是这样的。老鸨恶毒坏透是真的,她们依靠地方流氓、恶霸势力,并和租界巡捕房勾结开妓院。把社会上坏人拐骗来的姑娘或穷人家里出身的少女收买来,叫她们接客出卖肉体,做老鸨的摇钱树。这样的情形下被欺负而忍辱可怜的姑娘们,除听从使唤外还能做些什么7你不打听清楚,分析分析,还瞎听这些人的胡说。用这样方法敲竹杠的事情是有的,是老鸨们做坏事的一种恶毒方法,并不是姑娘们愿意做的。姑娘们自己也不好,她们懦弱,没有出息,没有勇气,听从老鸨们随意捉弄。人都是父母生的,好人与坏人,穷人与富人相差这么远?这些姑娘们离开了父母,离开了家庭,虽然穿红着绿,金银玉环,在花大酒地里生活,表面上看起来满好,但他们在吞着眼泪,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谁能知道她们心境的悲惨?对这些,还要说什么红脸,白脸?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我虽只卖唱也有体会,这里是人间地狱!”夏爷说:“我说了几句,你就讲了一大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