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戚灵枢。”
“你怎么知道?”戚隐问。
云知耸了耸肩,“他就这德行,到哪儿都爱独个儿,以后你要想耍帅就学他。”
隔得太远,戚隐连背影看得都很模糊,依稀瞧得见挺拔的脊背和他手边的长剑。剑鞘也隐在黑影里,偶尔闪过凄冷的流光。那个家伙和所有人离得都很远,像是一棵遗世独立的雪下松。
审讯开始了,前方高台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扶岚,你可知错?”
熟悉的开场白,戚隐觉得有些无聊,一般审讯大魔头都是这句话,而大魔头永远都会回答:“我何错之有!”
但这只猪妖有些特别,他抬起头,阴冷地道:“老子干《》你爷娘,干《》你全家,干《》你十八辈儿祖宗!”猪妖伸出手,挨个点高台上的黑影,“老子还要干《》你,干《》你,干《》你,你、你、你!还有你!”
这一下子好像往殿堂里头扔了个炮仗,满座都沸腾起来。有人拍案而起,喝道:“口出狂言!污言秽语!”
更有人大骂:“孽畜敢尔!无耻之尤!”
后面也有人站起来怒吼:“我们才不要被你干!被你干我们就是猪!”
这帮仙门的人骂功实在太差,清明云知和戚隐三个人没忍住,窝在后头笑得直不起腰,笑了半天才发现全场不知什么时候静了,只有他们在笑。笑声在寂静的大殿里尤其突兀,除了最前面的戚灵枢,黑暗里所有人都回过了脸,冷冷望着他们,三人默默捂住了嘴。
高台上的人再次开口:“我且问你,永州城郊八里村,阖村遭戮,可是你所为?”
“你算个什么东西?戚灵枢呢?那小子来了没,让他问话!”猪妖冷笑。
“吾乃无方十二长老元尹,吾之所问,你必须照实答来!”元尹厉声道。
原来是元尹,戚隐听过他,据说这老头儿博览群书,韦编三绝,长于注经校书,考据源流。现在市面上卖的经文注释基本是他写的,日后戚隐论道听学的经文课也是他教。
他最有名的道论是《原神》,里面提出著名的神祇无有论,他认为伏羲女娲都是上古百姓遭遇天灾走投无路捏造的泥雕塑像,大巫的所谓降神是一种通过食用罂粟、曼陀罗和毒蘑菇等致幻植物达到的癫狂状态,上古百姓将这种癫狂视为通灵。南疆的确盛产罂粟,很多人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毕竟几千年来,谁也没见过古籍里记载的神祇,偶尔有地方说有大神显灵,最后也证实是故弄玄虚。像安阳殷墟这些古迹,根本找不到任何神活动过的痕迹。至于巴山神殿,没人能进去,暂且不做讨论。
“好啊,”猪妖搔搔耳朵,“你叫声爹来给老子听听,老子疼儿子,说不定就答了。”
“你这孽畜!”元尹气得拍桌子。
这猪妖摆明了不对付,这么审何日是个头?戚隐无语。云知小声告诉他,无方就这德行,先责问,实在问不出再上刑,彰显自己正人君子,不会苛待俘虏。戚隐觉得无聊,不想听了,蹭到扶岚那儿。扶岚低垂着眉目,额发挡住了眼睛,显然也不在听。这家伙一声不吭的时候即使置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也像是透明的,仿佛这世上压根儿没这个人。
戚隐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写字:你在干啥?
扶岚愣了下,戚隐的手指划在他的掌心,痒痒的,他忍住没缩回去,等戚隐写完,在戚隐的掌心写下:冥想。
戚隐又写:想啥?
扶岚写道:发呆。
戚隐:“……”
戚隐学到了,以后发呆,他也跟别人说他在冥想。
“孽畜,气煞老夫!”那边厢猪妖还是不对付,元尹捂着胸直咳嗽。
四座都叹气,有人道直接上刑,议论纷纷中,最下方那个离群索居的影子忽然站起来,走到猪妖对面的位置,向元尹长揖:“灵枢愿代为问审。”
元尹好不容易顺了口气,挥挥手表示应许。戚灵枢坐在猪妖对面,戚隐仍是看不清他的正脸,只瞧得见一个瘦削的影子,袍袖垂在地上,有一角漏在天光之下,洁白素朴,像是一尺白雪。黑暗中他开了口,嗓音冷漠又高寒:“永州城外八里村,阖村遭戮,可是你所为?”
“没错,就是老子。”猪妖终于老实了,冷笑着答道。
“湘水岸边下坊村阖村遭戮,家禽尽失,可是你所为?”
“是我。”
“衡州城外灭村惨祸,亦为你所为?”
“是我。”
“今年三月初九,钟鼓山白决明长老座下两名弟子规心、规善失踪;三月十一,自在门三十名弟子失踪;三月廿一,逍遥门四十七名弟子失踪;四月初八,无方山五名弟子失踪。可是你所为?”
戚隐一愣,下意识看向云知和叶清明,这俩叔侄难得严肃起来,抱着手臂盯着下面。
猪妖笑了一声,“老子见人就杀,见道士就砍,我怎么知道我杀了谁,又是哪家哪户的?你总不能让我杀一个人就查个户籍,贴个横幅——‘此尸名某某某,为吾扶岚所杀’吧!”
“不是你还有谁!?”有人站起来怒喊,很快又被旁边的人按下。
戚灵枢一挥袖,一幅幅宣纸自他的广袖中飞出,在猪妖面前徐徐展开。上面皆是道士的画像,有男有女,有的行走御剑,有的观书作文。座中传来压抑的哭泣,约莫是失踪道士的同门。戚灵枢问道:“可有认得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