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七扭八歪,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听见他的语气沉了几分,道:“你把我的脸打坏了。”
阿芙艰难地说:“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沈大娘颤着腿道:“张老爷,这……这里没我什么事了,我就先走了吧……”
张洛怀五指成爪,朝沈大娘的面门一伸,沈大娘登时木偶一样呆住,血肉水汽一般蒸发,面皮迅速地枯萎下去,露出枯干的面骨。阿芙眼睁睁地看着张洛怀吸干了她的血肉,只剩下一具枯槁的骨架。
他歪着嘴朝阿芙看过来,冷冷地道:“把老夫的脸捏好,要不然你就像她一样。”
阿芙心脏狂跳,可还要陪着笑走上前去,“好,好,这就帮你捏。”
手触碰到他的面皮,又冷又湿,不像人脸,像沾了水的泥团,粘粘巴巴,很是恶心。阿芙扭正他的鼻子,手指移到他眯成缝的眼睛上,心一横,伸出两指猛地戳进去,张洛怀尖叫一声,阿芙用力把他推开,扭身就往外跑。
一声飘忽的铃声在背后响了,腿上忽然就失去了力气,阿芙惊讶地发现自己没法儿动了。摄魂铃连响了三声,她身体一滞,僵硬地转过身,一步步朝张洛怀走过去。那个人站在落地罩边上,脸上稀巴烂,一团模糊,阿芙心里大喊着不要过去,可仍旧控制不住自己,走到他跟前。
“扶岚小儿没有告诉过你么?”张洛怀将脸伸到她面前,两个人之间不过一个巴掌的距离,阴冷咻咻的呼吸扑倒阿芙脸上,“妖怪有神识,没有眼睛,也能‘看’。乖乖在这里呆着,到晚上,我们就能一家团圆。”
第14章桑梓(四)
天色渐渐暗了,黄昏的阳光蔓过菱花窗,爬上阿芙的膝头。阿芙听见外面有隐隐约约的人声,姑婆妯娌大声问好,小孩儿哭哭啼啼,侍女仆婢的人影闪过,脚步声踢踢踏踏。她想要求救,可是动不了,连微微弯曲手指也做不到,铜镜里照出她的影子,她面目模糊,像一个女鬼。
屋里除了她没有别人,花影在案几上摇曳。四下里静悄悄,忽然一个竹篾小球轧轧地滚到她脚边,那球很破旧,仿佛用了很久,竹篾的边缘都发了毛。
哪来的筑球?阿芙心里泛起疑惑,转着眼睛张望,屋里空空荡荡,除了她没有别人。
可那筑球就在她脚下,总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她不能扭头,视野有限,只能看见眼前的梳妆台和斜前方的香几。她忽然灵机一动,朝铜镜里看过去。这一看她的心就凉了,床边的绡纱里探出半张模糊的人脸,正直勾勾地望着镜子里的她。
那半张脸五官模糊,眉目朦朦,只有隐隐约约的轮廓。阿芙觉得它有点诡异,看了半晌才发现是因为那张脸非常矮,离地面很近,仿佛是有个人趴在绡纱里面,露出脸偷偷看她。
饶是再坚强的心此刻也绷不住了,阿芙脊背发毛,心脏狂跳。那张脸一直不动弹,阿芙决定不看它了,越看越怕,不如不看。闭上眼,竭力平复呼吸。她只期盼扶岚快点发现不对劲儿,又担忧那妖道不知打了什么算计要诓狗崽入府,他一定是想分开狗崽和扶岚借机吃掉狗崽,才会这般处心积虑。
正胡思乱想,头顶忽然罩下一片阴影,眼前一黑,仿佛是有人站在了她的身前,阿芙浑身发起冷来。一点一点慢慢睁开眼,她不敢直接抬起眼来看,垂着眼皮看下面,果然看见脚踏前面站了一双脚。那双脚很小,像个孩子的。阿芙一愣,慢慢抬起眼,眼前站了一个脸色青白的小孩儿,七八岁的模样,睁着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看她。
原来是因为他个子太矮了,隐在绡纱后面只露一张脸,她还以为是有个人趴在后面。面目模糊是因为那铜镜许久没有磨,她被吓破了胆,这才注意到她自己的脸也模模糊糊。
这孩子的脸色很不好,面无表情,看着令人发憷。
这……难不成是个死孩子么?阿芙心惊胆战。
孩子看了她半晌,忽然搬起阿芙的手臂,撩起袖子,张嘴咬了下去。他咬得极狠,一下牙就见了血,阿芙疼痛难当,奈何身子被定住,挣不开也喊不出话,只能硬生生忍着。她想这是完了,流年不利,遇见秃头妖道,又遇见吃人的鬼娃娃。
门口响起脚步声,孩子一震,捡起球一转眼就消失了。阿芙的手落回膝盖,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张洛怀撩开珠帘进来,他的脸已经恢复原状了,进来却不说话,四下里嗅了嗅,转而一笑道:“是他来看你了?”
阿芙冷着脸,不理他。
张洛怀撩起阿芙的衣袖,看见白皙的手臂上一排牙印。他笑道:“这孩子顽皮,总是乱跑。他血肉极为纯净,和你的孩儿一样,不用怕,不过咬了一口,没有毒的。”他放下阿芙的衣袖,摩着阿芙的头顶道,“好夫人,认命吧,老夫如今披了凡人的人皮,妖气尽敛,扶岚小儿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是觉不出老夫的妖气的。”
阿芙恨恨地瞪着他。
张洛怀没看到似的,犹自微笑,“好了,好了,吉时到了,我们该成亲了。届时,你便是老夫名正言顺的妾室,狗崽是老夫名正言顺的儿子,我们一家人,好好处。”
扶岚牵着狗崽站在张府门口的石狮子底下,黑猫趴在须弥座上,阶上人来人往,村人下了田,携家带口跑这儿来喝喜酒。扶岚拉着狗崽,袖子撸到肘间,还系着襻膊,像一个怯生生的乡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