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驼峰山口
‐‐安德森《战地手记》之十七
宝岩村的第二个夜晚,像上了实弹的炮膛,安祥静谧。溪流潺潺有声,它把白天的血迹冲刷净尽,如果再有一场狂风骤雨,连高地洼地上的灰烬也会涤荡一空,那些腐尸白骨会在大自然的生物圈中转化成新的生命展现出来。它们化成了树丛、蒿草、山花,再去迎接生死枯荣。在这种时候很容易使人进入哲思,也容易使人陷入迷惘和淡淡哀愁。顿觉人类的生死相搏实在没有意思,于是人们设想出一个天堂、一个伊甸园,一个香格里拉。可是,在冥冥中谁在主宰着每个人的命运?
明天,我将佩上上尉军衔,带领我的别动队去跟敌人搏杀,我的前面将是一个未可知的世界。我掌握着许多人的命运,我的命运又掌握在谁手里呢?
宁谧的夜晚绝无半点平静,一切一切都在搏杀生死之中,宇宙中有多少星球像肥皂泡似地在这一刻里膨胀、爆裂。毁灭而又新生呢?远方仍有雷鸣般的爆炸声传来,在暗蓝色的天幕上还能看到闪光,也许那是雷电的抽搐,雷电不正是大自然搏杀的炮火吗?我忽然觉得,在所有世人身上无不涂抹了特别浓重的宿命色彩。……
我在胡思乱想中进入梦境。我好像病了。躺在竹板床上。康妮来看我,我想站起来,却无法转动,她指挥着什么人把我抬走。……好像要过一条小溪,那竹板猛然一翻,我向滚滚河水跌落下去。……那水很黑,粘稠得像墨汁似的。我&ldo;啊呀&rdo;一声醒来,天已大亮,我看到勤务兵站在我的竹床前。
&ldo;队长!刚才克里斯少尉来说,范志雄翻译官死了!&rdo;
&ldo;死了?&rdo;我猛然坐起,带着梦中惊醒的诧异,&ldo;怎么死的?&rdo;
&ldo;是让人用带子勒死的!&rdo;
&ldo;克里斯呢?&rdo;
&ldo;他去搜捕那个女人质去了!&rdo;
这时我才明白,昨天夜里范志雄挑选了个懂得风情的中年妇女去做伴。……结果他被勒死了,那个人质却跑掉了。
我不明白,我们的岗哨是干什么吃的。值得庆幸的是昨夜并没有发生袭击事件。
我起床后,命令分队休息,我则准备迎接b连的到达。克里斯来告诉我,那个女人质勒死范志雄以后就逃走了。可是所有哨兵都没有发现她的踪迹,她是从什么地方逃走的呢?可见,我们对宝岩村的秘密知道得太少了。
范志雄之死我不在乎,但我失去了一个进入驼峰山口的向导和翻译。我想报请基地重派新的翻译来。可是,等不及了。这时两架f‐105以雷霆万钧的轰响飞临宝岩村的上空,对四周丛林实施空袭,以保证四架运输直升机的安全着陆。其实并无多大必要,仅仅是显示武力进行威慑,作用不大,越南人已经见惯不惊了。
b连的空降是顺利的,当直升机返程之后,我已经穿上了崭新的佩有上尉肩章的军装。这使我便于跟b连连长琼斯上尉对话,实际上是作指示。
我们坐在明亮的高脚竹楼上,开了瓶威士忌祝贺我们的相见,几句开朗的玩笑式的互相恭维之后,转入了正题:
我详细地介绍了宝岩村战斗经过,当我把这场以游击对游击出奇致胜的战斗上升为理论时,这位资历比我老得多的上尉投向我的是一种诚敬和景仰的目光。畅饮之后,我带他看了周遭的地形,提出了守卫的方法,用我自己的体验的方式讲了如何示假,如何诱敌,如何出奇,……因为有了实践,使我《论特种战争》的理论有了质的飞跃;最后,我向b连提出要求:一,不断地向四周丛林搜索,以攻为守;二,时常装作撤回驻地却留下伏兵或潜入丛林;三,随时准备在人力物力方面支援我的别动队,密切作出配合行动。
而后,我把十六名女人质交给b连,这位琼斯上尉的晶亮的海蓝色的眼睛里射出快活的光辉。打开的竹窗之外,明澄的天空里飘浮着絮状的云朵,像火奴鲁鲁港湾里的白帆,使我想到那里的冲岸海浪喁喁鸥呜飒飒天风,我忘记了战争。……威斯特莫兰将军不是预准我到那里去度假的吗?还有我的康妮。……
我跟琼斯上尉共进午餐之后,便去检查别动队的行前准备,我发现,仅仅这几天的战争经历,就使我的士兵成熟起来,信心大增,战斗的渴望在他们兴奋不安的眼里涌迸散发。我的上尉肩章已经证实了我的诺言,他们全都相信,在这次驼峰山的蜗牛行动之后,他们将晋升一级。
我在队前作了简短的讲话,警告他们不能盲目乐观,这是最容易也是最危险的一段路程。说最容易,那是我们有了一张敌方的军事地形图,不会再出现丛林迷路的事故;这段路程有许多羊肠小道可通,不用斩荆劈棘,在天黑之前一定能选定新的营地;说最危险,那就是临近敌人最敏感的地区,宝岩村的战斗,一定使敌人百倍警惕,甚至已经给我们布下了罗网和陷阱。
我们下午三时出发,准备用两小时走完两千米的崎岖小道,其实,我认为一小时也用不了。在行进之前,我已经想好了计谋,沿途看好最佳宿营之地,却故不停留,继续前行,在便于敌人袭击的地方安营扎寨,留下灯光和假哨兵,而后悄悄退回,等敌人去偷袭营地时,我们再从侧后袭击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