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稷冷冷一笑,道:“先生的意思是,我军也得更换主帅。那么寡人该派谁去挂帅?”
张禄低头踟蹰片刻,道:“为保我军再无败绩,唯有让天下最杰出的名将,武安君白起,赴上党挂帅!”
嬴稷沉默,双目凶狠的瞪视张禄。
张禄瞥了眼嬴稷的脸色,吓得立刻又俯下身、叩下首,道:“大王,微臣知道您有心提拔其他将官,然而事到如今,大秦恐怕只有武安君能打赢这场恶战,全天下也恐怕只有武安君能制伏赵括!请大王以上党去留为重、以大秦霸业为重,令武安君挂帅!”
嬴稷双手握拳,口中喃喃咀嚼着这几个字:“上党去留,大秦霸业……”
张禄略微抬起身,面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说道:“大王,广举贤才、分承荣禄,来日有的是机会,微臣必定倾尽才智,为大王筹谋良策。”
嬴稷冷冷的道:“这也罢了,可武安君夫人怎么办?难道要小仙女亲自去和她徒弟相斗吗!”
张禄面色突变黯然,又低头踟蹰了一会儿,语气苦涩的说道:“此事虽然听上去残忍,却未必是坏事。由武安君夫人亲自上阵,生擒赵括应是十拿九稳的,何况武安君深爱娇妻、且兵略卓越,也决计有法子帮助武安君夫人。如此一来,我们既可战胜赵军、夺回上党,又可保住赵括那厮的性命、教武安君夫人舒心,岂非两全其美乎?”
嬴稷冷笑:“两全其美,先生说得倒轻松!”
张禄拱手道:“大王,微臣全心全意为您的霸业筹谋,若非别无选择,微臣断不敢提议此策!微臣也坚信,武安君夫人忠君爱国、又重情重义,她自己一定甘愿亲赴上党,实现此‘两全其美’的战果!”
嬴稷颇觉烦闷焦躁,便闭了眼,聚精会神的思忖。
此际果真别无选择吗?
嬴稷本该有三个选择:其一,令武安君白起挂帅,秦军赢面甚大。其二,鼓励王龁应变,或选派一名白起以外的武将去替换王龁,但此举不见得能使秦军战力增强,恐怕仍无法击败赵军。其三,秦国放弃上党,罢战撤军。
然而上党之战已耗时整整两年,秦国今日的处境虽不像赵国那般窘困,却也在两年中投入了巨量的人员物资,倘若秦国最终不能得胜,两年时光与巨量人员物资便尽皆成了毫无价值的浪费。这样的“浪费”,不仅是秦国国力的损失,亦是秦国被天下人讥嘲的笑柄。嬴稷身为秦国之王、华夏雄主,岂能容许那等情形发生?
是故,嬴稷真正可以采取的选择,其实仅有一个,秦军有望必胜的办法,仅有一个!
这是关乎秦国国运、关乎秦王功业的大事,纵使嬴稷心中怀有私情,也绝不可成为大事的阻碍!
嬴稷睁开眼睛,怅惋的叹了口气,向蔡牧道:“蔡牧,你速去武安君府,传武安君夫妇觐见。”
蔡牧应诺,退出高乾殿。
张禄叩拜道:“大王英明!”
蔡牧驾驶一辆驷马大车来到武安君府,向白起夫妇传达御旨,并简单转述了战报。白起夫妇旋即登车前往王宫。
婷婷得知秦军损兵三万、主帅王龁负伤,心中悲悯不已、担忧不已。
但一想及爱徒赵括初次挂帅就有如此佳绩,她亦着实为赵括感到骄傲。
可是再想及君上此番召见白起,十有八九是要委派白起赴长平对付赵括,她又极是惶急哀伤。
忽又想到她若跟随白起去了长平,或许能在赵括陷于险地时施以援手,这似乎也契合她的心意。
然赵括率领的赵军与白起率领的秦军交锋,白起必定将赵军置于死地,她要救助赵括又谈何容易?
诸般思虑情愫,俨如一只只无形的手,朝着各个方向拉扯她的心、拖拽她的灵魂!她觉得整个人都快被撕裂了,痛苦得难以忍受!
白起的心亦是无比疼痛,他双臂紧紧搂着婷婷,不住的柔声安慰:“婷婷莫怕。会有办法的。”除了这两句话,他也实在缔构不出别的委婉妙语。
婷婷不出声,眼泪盈盈溢出发红的双眶,洇湿白起的上衣。
直到马车驶入宫门时,婷婷自白起怀里抬起娇躯,伸袖拭干了雪白小脸上的泪痕,随后又轻轻整理白起的衣襟。
白起一霎有些恍惚,双手攥住婷婷的小手,嗫嚅道:“婷婷,你……”
婷婷低声道:“你是武安君,我是武安君夫人,我们不能在御前失仪。”
白起定了定神,微笑道:“恩,还是婷婷细心。”
婷婷仰起乌眸,道:“老白,我谨记着我们的身份,也明白我们的身份应当承担怎样的责任,因此待会儿你与大王商议军务时,你定要为我军设计最佳的战法,确保我军克敌制胜。至于我,你不必心存顾虑,我非但不会埋怨你、妨碍你,若我能帮得上忙,我还会竭力帮助你。”
白起骤然听到婷婷说出这席话,不禁愣住。
婷婷丹唇浅弯,淡淡的笑容温和似春风,道:“我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的无知之辈,我懂得分辨公私轻重。何况对我而言,老白是最为重要的人,我断不能为了其他人而妨害老白。”
白起注视着婷婷,目光中凝聚的柔情与怜爱之意,深如海水。
他从不怀疑婷婷的慧心与真情,适才之所以愣住,只是一瞬间被婷婷坚强的器量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