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种怀疑恰巧帮了我的忙。我以迟疑不决的口气说道:&ldo;我不知道,我想不会吧,可纳迪娜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眼下她正经受危机。我有话对您直说吧:我真害怕。&rdo;
朗贝尔一时缄默,然后他显得很激动地说:&ldo;若纳迪娜跟我一起走,我是多么幸福。&rdo;
&ldo;那就试试吧。不要灰心,我猜想她一开始会拒绝,她向来就是这个德性。要再三坚持,也就是您会救她一命。&rdo;
三天后,纳迪娜漫不经心地对我说:
&ldo;你想想,那个可怜的朗贝尔想带我跟他一起去旅行!&rdo;
&ldo;搞全法国范围的大报道是吧?这倒挺累人的。&rdo;我说。
&ldo;噢!累我不在乎。可我不能整整半个月把杂志丢下不管呀。&rdo;
&ldo;你有权利休假,这不成问题。可要是你不乐意,那就算了。&rdo;
&ldo;要知道那是很有意思的。&rdo;纳迪娜说,&ldo;不过,跟朗贝尔一起呆三个星期,代价可大了。&rdo;
我千万不能显出催促她去旅行的样子。&ldo;他真的那么讨厌?&rdo;我以幼稚的口吻问道。
&ldo;他一点儿也不讨厌。&rdo;她不快地说,&ldo;只是他那么胆小,那么拘谨,对什么都大惊小怪的。要是我穿带窟窿的袜子进小酒店,那他非大骂我一顿不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少爷。&rdo;她接着说,&ldo;你知道他跟他父亲又妥协了吗?多没骨气啊!&rdo;
&ldo;我的上帝!你这么快就下定论!&rdo;我说,&ldo;你对那件事到底了解多么?你对朗贝尔的父亲,对他们父子的关系又知道些什么?&rdo;
我说话的情绪如此激烈,以致纳迪娜一时目瞪口呆。当我自己对某事真正确信无疑时,我往往有办法说服她,我正是这样影响了她的整个童年。平常,每次向我让步后,她总对我存着莫大的积恨,我不得不避免施加我的影响。可今天,看她这般固执任性,跟她自己作对,我实在恼火。
她以捉摸不定的口吻说道:&ldo;朗贝尔离不开他那个可爱的爸爸:这简直是幼稚病。如果你想知道,告诉你吧,他身上惹我生气的就是这点:他永远都成不了男子汉。&rdo;
&ldo;他二十五岁了,青年时代过得很坎坷。你也完全清楚,一开始就靠自己的翅膀起飞很不容易。&rdo;
&ldo;啊!我呀,可不一样,我是个女的。&rdo;
&ldo;那又怎么样?做男的,并不更容易。如今要求男的可高了:你就是一个。他们往往乳臭未干,就不得不扮演英雄的角色。这真让人泄气。不,你没有权力对朗贝尔那么苛刻。说你跟他不合,对这次旅行不感兴趣,这是另一回事。&rdo;
&ldo;噢!从某种意义上讲,任何旅行对我来说都有意思。&rdo;
两天后纳迪娜一半怒不可遏、一半受宠若惊的神态对我说:&ldo;那家伙,真出奇!他竟然吓唬我。他说当和平年代的记者,这职业让他讨厌透了,要是我不跟他去,他就不干了。&rdo;
&ldo;那?&rdo;
&ldo;那你怎么想?&rdo;她一副无辜的样子问道。
我一耸肩膀:&ldo;他可真会开摩托?那玩艺儿危险。&rdo;
&ldo;一点儿也不危险,太棒了。&rdo;纳迪娜说。接着她补充道:&ldo;如果我同意去的话,那完全是因为摩托车的缘故。&rdo;
出乎众人意料,纳迪娜的化学考试通过了。笔试勉勉强强,可口试,她凭自己的那份口才和那般从容,轻而易举地把考官们唬住了。我们一家三口在一家露天餐厅要了香槟酒,摆了丰盛的晚餐,对这次胜利通过庆贺了一番。然后,她便和朗贝尔走了。这是个好机会。第二周,革命解放联合会的大会如期举行,家里人来人往,来客不断。罗贝尔少有几分空暇,可我为能不同他人分享、独自享受这几分珍贵的空暇感到十分幸福。亨利热情地协助他的工作,使我深受感动,何况我知道亨利本来对这类事情缺少热情。他俩都说大会兆头很好。&ldo;如果他俩都这么说,那可能确实不错。&rdo;我在瓦格拉姆大街上边走边想。不过,我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罗贝尔多年未公开讲过话,他能否像过去那样触动听众的心?我越过沿人行道一字摆开的警车,继续向代尔纳广场走去,提前到了会场。十年前,卜莱耶尔集会的那个晚上,我也是独自一个提前赶到会场,围着广场转了很长时间后,到洛林酒家喝了杯葡萄酒。这次,我没有进酒家的门。过去的永远过去了。蓦然间,我感到揪心的遗憾,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缘故。噢!十有八九是因为过去的缘故吧。我返身沿着凄凉的人行道信步走去。我想起了当年罗贝尔登上主席台时,自己内心陡然而生的那份痛楚,仿佛别人把他从我手中夺走了似的。今天这个晚上,一想到他就要登台,离着我远远的,我不禁感到恐惧。会场里人还不多。&ldo;大队人马往往都在最后一分赶到会场。&rdo;康热夫妇告诉我说。我尽量装出冷静的样子跟他们聊天,可两只眼睛却焦灼不安地盯着入口。人们到底是不是跟着罗贝尔走,就要见分晓了。当然,即使他们跟着他走,也谈不上什么胜利。可话又说回来,倘若会场空空荡荡,那就彻底失败了。会场上人越来越多。当演讲的人们在一片掌中上讲坛时,整个会场已经座无虚席。主席台上,那一张张亲切的脸庞突然变成了一副副严肃的面孔,让人看了真不习惯。勒诺瓦那副强装的姿态,生硬得像块木头,简直跟桌子椅凳难以分辨;与此相反,萨玛泽尔独占了整个主席台的光彩,这里是他最自然的场所。亨利开始讲话,那亲切的话语旋即使巨大的会场缩小,仿佛成了一间私人的卧室:他眼前看到的不是五千听众,而是五千个单个的人,他拿出几乎像在倾心交谈的声调,亲切地对大家讲话。透过他的字字句句,他渐渐向我们奉献出了友情,这是不容置疑的友情:人生来并不是命中注定要仇恨,要打仗。我们听着听着,对此愈加坚信不疑。听众报之以经久不息的掌声。接着,梅里科故意讲了有气无力的几句话。继而轮到罗贝尔。场上欢声雷动!他刚站起身子,人们便鼓掌跺脚,齐声欢呼。他神态冷静地等待着。我心中自问此时他是否激动:反正我已经心潮激荡。这些天来,我见他日以继夜地伏案工作,红红的双眼,弓着腰,显得孤独,对自身缺乏把握。此时,五千人欢呼的正是这同一个人。他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是一位伟大的作家,同时又是警觉委员会和反法西斯集会的领袖;是一个献身革命而又不否认自己是知识分子的知识分子。对老一辈来说,他代表着战前;对年轻一代,他又代表着现在,代表着他们的希望。他实现了过去和现在的统一……他无疑还是其他种种的化身,每一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爱戴着他。人们继续在鼓掌,掌声在我心间扩大,响亮无比。名声、荣誉,平常我对这些东西不屑一顾,可今天晚上,它们在我眼里是多么值得羡慕。我心中在想:&ldo;能够正视其生活的真实并从中汲取乐趣的人是多么幸福;能够从朋友的脸庞上看到自己的生活之真实的人是多么幸福。&rdo;他们终于平静下来了。罗贝尔刚一张开嘴,我的双手早已湿乎乎的,额头挂满了汗珠。尽管我知道他善于言辞,可我还是提心吊胆。幸好,我很快就被他吸引住了。罗贝尔讲话毫无夸张之处,其逻辑步步逼紧,犹如暴风雨一般不可抵挡。他没提出什么纲领,而是向我们下达任务。这些任务是如此紧迫,不能不去立即完成。完成这些任务的必要性本身就是胜利的保障。我的周围,人们脸上洋溢着微笑,眼睛闪闪发亮,每个人都可以从他人的脸上看到自己的信念。不,这场战争并非枉然,人们终于从中悟到了安于自私自利要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他们将要把自己的命运紧紧掌握在手中,获得和平的胜利,在整个地球上取得自由和幸福。这是清楚、明确、再也简单不过的常理:人类只能需要和平、自由和幸福,又有什么阻挡人类实现自己的希望呢?在地球上统御的只有人类。透过罗贝尔的一字一句,这个明显的道理清楚地摆在我们眼前。他一讲完话,掌声大起,经久不息,我们是在为真理鼓掌。我用手绢揩了揩双手。和平有了保障,前途有了保证,最近的和遥远的结成了一体。我没有听萨莱夫的讲话。他和梅里科一样讨厌,可这无关紧要。胜利已经在握,不仅仅是这次集会,而且包括这次集会所意味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