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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页(第1页)

“你要的凶手,就是他亲爹!”——这是梁旭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他二十四年的人生是一个黑色笑话,命运怎会给他奇迹?命运只会送给他巨大的恶意。它是这样冷酷地嘲弄了他五年,五年又五年——它给他性命,又让他成为孤儿;他给他父母,又让他再送双亲;它给他爱情,而这份爱情从一开始就不该发生!他和罗晓宁根本不该认识,命运非要把他们扯在一起,他五年来小心累积的幸福,原来这样薄而脆,一针就戳破了。戳破是一场噩梦。卢世刚献宝一样地爬到他脚边:“他爸爸,太难对付了,你打不过的。孩子,你放过我,我能帮你——秦都医院的护士长,我给她塞过钱了,你想报仇,我让她们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姓罗的小孩扎一针,他那么弱,死得没人知道!你不管,我不管!谁知道?!”梁旭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卢世刚见他不动,觉得大有希望:“对不对?他老子杀你全家,你杀他独生子,一报还一报,我再给你二百万,好不好?好不好?”他脸上全是分泌物的粘液,此时露出谄媚的笑容,真是恶心透了。梁旭承认,在此之前,无论是多悲痛、多愤怒,他都没有想要去做杀人犯法的事情,他只是想吓一吓卢世刚而已。而这一刻,他真的动了杀心,因为眼前这个人,不仅怯懦,并且无耻。不管罗晓宁是谁,不管他是谁的孩子,拿一个无辜的生命来换取苟活,这和杀人凶手又有什么区别?他的刀是无声无息扎入卢世刚心脏的。“你该死。”梁旭不知道这是不是卢世刚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他拔出刀来,茫然地去厨房洗净了军刀和手。大楼里一片黑暗,他不敢久留,摸着黑下了楼。十二年来的一切历历在目,那黑暗和绝望都历历在目,尖刀划破喉咙的刺响,黑暗之中的阴冷笑声,它们从未远去。他这才发现,原来罗晓宁的笑声,在某个地方,是与他记忆中的冷笑有所相似的。那并不是他所以为的,一见如故。他回到家,换了衣服,不知为什么,又晃了出去。家是梁峰的家,容不下他这个沾了血的孽子。他不知道应该要往哪里去,好像天地之间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他想找些活人气,于是看到网吧,就进去了。网吧很多空位。他走到一个娃娃脸的男孩身边,那男孩一直在偷看他。梁旭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只是觉得,这个男孩的笑容,有点像罗晓宁。“他儿子打死了我爸爸,见面的时候他何等轻松!张口就说赔我二百万——我生父生母一家三口,我养父无辜枉死,这一切二百万就算了吗?藏污纳垢是他,包庇凶犯是他,虐待晓宁也是他!他知道我是谁,他有什么资格活着站在我面前!”房灵枢已经渐渐听不清梁旭愤怒的声音,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了。有什么东西滴在他脸上。“对不起灵枢。”是梁旭含泪含怒的声音:“我的手沾了人命,不配做你的朋友。就请你带话给晓宁,他不欠我,我也不欠他,往后一辈子,让他好好活着!”骑士邹凯文这头挂掉电话,那头所有人都猛然起立——他们跪了半天,又兼冻饿,突然暴起,撞头腿软的都笑起来。没法不笑,虽然大家不太明白邹凯文的意思,但见他和房正军两人眉来眼去,都知道这事已经有眉目了,房灵枢的状态又这样好,听上去几乎没受任何折磨。心是暂时放下来了。大家都对邹先生另眼相看——倒不是因为他是美国特工,只是同行之间,自然有一份同行的敬重。车上已经有人下去其他车子,奔走相告:“小房没死!都过来这边!小房活着!”大家不顾夜雨,全都冒雨聚拢来房正军的车边。时间紧迫,邹凯文只做简单说明:“我们在电话里交换了一下信息,现在灵枢知道我就在山脚,并且他明确告知我,他所在的位置,无法看见骊山天文台。他和我合作骗了梁,假称金川案真凶人在灞桥区东风苑某栋。也就是说,现在梁一定会往灞桥突围。”房正军听他这样一说,也才解过意思来,看一眼地图,他忖度道:“洪庆山至灞桥,虽然路线很多,但根据灵灵所说的情况,他们应当已经翻越了洪庆山主峰,也就是穿到了山南地区。”房正军推断,骊山天文台在北,此时房灵枢在山南,中间隔着一道高峰,因此才会看不到天文台的圆形包。邹凯文思索片刻:“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梁在山北的西侧,另一种可能如房先生所说,是在山南——这两个地方都隔着主峰,同样无法看到天文台。”他接着补充:“如果梁是去了山南,那他应当原本就是打算从灞桥突围,那里地势较缓,没必要一直等到现在。所以我推测梁应当是在山北,他原本打算去蓝田县,但去蓝田需要翻山过悬道,所以他在等雨停。”“两套方案同时进行。”房正军道:“无论山南山北,梁旭只要过山,就要从丁湖村经过,带来的越野车,全部跟我上山,四辆向北,五辆向南。剩下的人巡逻丁湖村到灞桥的干道,时刻保持通信!”越野车只有九台,一台丰田霸道,八台猎豹,这还是从武警那里借来的——现在警局所用都是比亚迪,别说翻山,掉进泥坑就开始乌龟划水。廉洁也有廉洁的窘迫之处。邹凯文祈盼地望向房正军,房正军心中早已信服这位国际友人的能耐,他不等邹凯文说话:“把丰田给他,他能行。”邹凯文摇头:“不,不,我要猎豹。”大家不免笑起来,这老哥是个识货人,知道猎豹上山爬坡比丰田更狂野。所有人分头行动,再没别的话交待,互相都只说:“路滑小心。”话音未落,一台车子已经飞驰出去,所有人都惊呆了——那正是邹凯文所驾驶的猎豹。那车子是满档马力,直接跃坡而上。黑夜里,大家都恍惚有种错觉,那不是一台越野车,而仿佛是真有人骑着黑豹腾空而去。车后留下漫天飞溅的水和泥。大家是头一回见识这样的飞车技术,简直望尘莫及——这不是fbi的水准,这是赛车手级别的水准。国产猎豹实在争气,没在美国佬胯下丢脸。邹凯文一马当先,只能看见他尾灯的黄光在山道上若隐若现,其余八辆车子遥遥跟随,见他是往灞桥一路堵截,就有四台自觉自动向蓝田方向疾驰过去。邹凯文在心中祈祷着,祈祷着梁旭千万不要临时改变主意。他只恨代步的是车非马,这样泥泞山路,烈马走起来比越野车还要快。如果他身下有马,早可以如在德州牧场一样肆意驰骋了。房正军被他甩在后面,坐在副驾驶上大叫:“坏了!赶紧追!咱们没给他枪!”哪里还能看得见邹凯文的影子,美国佬不跟中国警察讲步调一致,美国佬现在吃了炸药,眨眼之间,连尾灯都看不清了。梁旭本意是弃车而逃,他打点好背包,心知不能再拖延下去,再拖,警察就真的要一网打尽了。偏偏这个时候山洞开始往下崩泥。天公不容行恶人,刚开始只是小幅度的碎泥打下来,很快地,乱石跟着泥水一起泼头盖脸向下滑。这样太危险了,如果把车留在这里,房灵枢和罗晓宁很可能会被活埋。梁旭无奈,看了又看,他发动车子,先向灞桥驶去。这一路是下坡,比之前上山不同,一夜暴雨把山路弄得寸步难行,救护车几乎是蹦着往山下走。梁旭顾不了这么多,也不再躲避于泥泞山道,他把心一横,直接开上了环山公路。罗晓宁并没有苏醒,而房灵枢蟑螂投胎,他摇摇晃晃,在几欲呕吐的头痛中居然又醒了。房灵枢没有说话,他看到车子跃上公路,虚脱之中是大喜过望,梁旭这是自投罗网。他翻手去摸自己的手腕——输液管?梁旭是不是以为打一针安定他房灵枢就变成智障了?塑胶管子用他妈指甲划都可以划得断!房灵枢不知梁旭此时的打算,他昏沉之中,想着不能坐等救援,万一两相遭遇,梁旭再把自己和罗晓宁挟持为人质,到时候依然不妙。费力地,他偷偷撕扯着手上的输液管,力气从来没有这样小过,嘴唇都咬出了血。车子忽然猛停下来。房灵枢还没来得及反应,梁旭一拳打在他头上,这一拳格外留神,只求令房灵枢昏倒,而不至于令他过分受创。即便如此,房灵枢没有抵抗能力,这一拳是实打实吃了,他一阵咳嗽,牵动伤口,口中也沁出血来。“抱歉,灵枢,你不该乱动,车里没安定了。”梁旭抱住他:“我求你了,闭上眼睛,什么也别看!”房灵枢连骂的力气都没有了:“梁旭,你就是杀了我,也跑不掉。”梁旭无话可说,他扯过一块口罩,把房灵枢的眼睛蒙上了。他一言不发地拉开车门,房灵枢未料他要弃车逃跑,此刻头痛欲裂,伤口也一齐剧痛,又兼药力发作,是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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