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立停住了脚步,他一筹莫展——事态在半小时内急速激化,这是他原本就预料到的,但现在为难的是警方根本没有谈判的筹码!“现在怀疑他手上一把不明型号的手枪,以及一把3冲锋枪。”——3冲锋枪,这是kev曾经提过的,果敢军的常见装备。这个罗桂双真是有本事,居然还藏了武器。房灵枢现在想起来为什么金川县没能搜出血衣和凶器了,拆迁的时候,只有一个地方没动,那是沙场村民因为连续不断的凶杀案盖起的一座庙。众怒难犯,加上当地党群关系实在问题严重,这座庙就没有被动。罗桂双这把3,和当初的血衣凶器,应当都是藏在那座庙里!房正军偷偷去搜过这座庙,被护庙的村民打得头破血流——这件事也没有声张,因为声张开来又是党群问题。为着这个,房正军又和夫人吵了一架。房灵枢眉头紧锁——手枪,3,都是老式武器,但对付几岁的孩子是足够了。警方无法突围上楼,罗桂双用冲锋枪向下开火,为告诫警方,他把一个孩子放在窗户上。清晰可闻的哭声从楼上传下来——从两点半警匪对峙开始,这个女童就被放在窗台上,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她没有喝水,也无处排泄,哭声越来越微弱。事发在居民区,几乎可说是万众瞩目,所有群众都眼巴巴地看着,警方此时进退两难可以想见——罗桂双是策动了一切能策动的,利用了一切能利用的。哪怕群众不说什么,人质已经给警方施加了巨大的心理压力。罗桂双两次向警方喊话,陈国华道:“所以黄厅才让我过来看看情况,罗晓宁就不能挪一下?”“……”李成立唯有沉默以对,陪同前来的副院长更是一句话都没有。警方当然不敢把罗晓宁重伤的事情告知罗桂双,一旦激怒这个穷凶极恶的罪犯,挟持的七个人质恐怕是立刻送命。说到底,他是要见罗晓宁。可罗晓宁根本不能离开呼吸机,他现在全身插满了管子,离开icu就是立刻死亡。哪怕给他带着氧气过去,人到现场,也只会弄巧成拙。房灵枢忽然心中一动——大胆的想法,但此时也唯有如此一搏。他快步将李成立拉到一边,轻声说了什么。一面说,他一面比划,又把手机掏出来给李成立看。李成立起初只是皱着眉听,看房灵枢拨弄手机,又露出惊奇的表情,只是眉头越锁越紧——一言听罢,李成立大声回绝:“不行!不行!”房灵枢追上来:“现在没别的办法,罗晓宁半死不活怎么去现场?而且就算他去了又有什么用?我们能拿群众的生命来做谈判?”“群众的命是命,警察的命就不是命?!”李成立又急又痛:“灵灵!这是拿命在赌你知不知道?罗桂双手上有冲锋枪啊!你爸就你这一个儿子,他现在刚下了病危,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弟妹交待?谁去都可以,你去我绝对不同意!”房灵枢不肯退让:“你不许我去,为什么准许梁旭前往?我们干刑警的,职责不就是保护群众吗?现在有了危险,让群众挡枪?!”李成立给他怼得哑口无言,他张嘴想说“他是罪犯”,又觉得这话政治不正确,一口气上不去又下不来,翻江倒海地在他胸口滚。是的,就是因为房灵枢说得对,所以他恼怒万分。理智上认同,感情上完全不认同,房灵枢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既是疼爱的晚辈,又是并肩的战友,他一个做长辈做领导的,怎么能看着他去冒大险?陈国华闹不清他们在争什么,他焦灼地催促:“老李,你倒是拿个主意,半小时说过就过,到底怎么办?”李成立毫无头绪,最怕亡命之徒,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他踌躇道:“安抚家长情绪没有?”“……在跟家长谈话,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七个孩子,一个大的六个小的,家长都在和领导谈话,省厅和省政府的领导专程前来,就是来安抚家属的情绪。六个小孩子的家长就不用说了,已经哭成泪人,大学生是河南人,家长还在路上,听说女儿被劫持,哭得连路都走不了,被人抬着往火车上赶。罗桂双嚣张至极,在电话里毫不顾忌地告诉警察:“大的那个已经打废了,晚来一步,我不杀她,她也是等死,谁让她多嘴给小孩说话?”——这是杀鸡儆猴,他不用再开枪示威,女大学生的性命就是倒计时的沙漏。省厅领导只能含泪抚慰:“老乡,我也是河南人,你姑娘很勇敢,都是为了保护小朋友,是咱们河南的好女儿!你一万个放心,说什么我们也要把孩子救出来!”家长不听犹罢,听完更是昏倒在火车上。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如花似玉,送到长安是来上学的,不是来当烈士的,早知读书读出个女烈士,这书不读也罢了!家属现场一片混乱。李成立最初的方案是从窗口突进,那么可能就要牺牲坐在窗户上的小姑娘。之后的方案是让梁旭与罗桂双接触,特警强行突进,能抢出一个是一个,救护车现场待命。抢出来再救。但梁旭对罗桂双能起多大作用,他们心里没有把握,人质能保住多少,他们心里也没有把握。罗桂双的反制意识太强,窗口都用窗帘遮挡,侦查员从缝隙里用高倍望远镜观察,也无法清楚确认房间内的状况。房灵枢追到李成立面前:“李局,我去,至少可以保证人质全身而退,强行突进无论如何都会造成伤亡。”李成立心里已经认同了他的意见,但怎样也开不了口说“同意”,他纠结万分:“你身上还有伤,你去了能干什么?”梁旭也望向他们,他虽然不知房灵枢要做什么,但从李成立的话里也能听出一二。“灵枢,我刚才是在安慰你,病危虽然不是宣告死亡,但危险性你要明白。”他好言相劝:“我跟你们局长去贰零七,我尽力说服罗桂双。”行行行什么都是你们医生说了算,好也是你歹也是你。房灵枢瞪着他,心中煎熬无比——这些话需要梁旭来告诉他吗?房正军躺在手术台上,他这个做儿子的比谁都担心。房正军的生命垂危,可贰零七居民楼里被挟持的七个孩子一样垂危。房灵枢明白,自己这是在冒险,但别无他路可选,没有比自己更相似、更适合的存在。此去生死难知,但如果不去,就是眼睁睁看着七个人质送命。罗桂双什么德行他太清楚了,他说得出就办得到。是的,罪犯都爱演,房灵枢也爱演,破案一向全靠浪,他向李成立提出的方案,是搏上了自己所有奇葩的技术——今天这一步,是他一辈子加得最猛的一出戏。而房正军也许再也不会看见,他要嫌弃、要批评,都没机会了。房正军还在手术室里。房灵枢艰难地回望手术室的红灯——现在离开,或许无法再见房正军最后一面,又或者房正军抢救过来,白发人送黑发人。两个可能性,哪个他都不愿意深想。无数念头在他心里怒涛一样拍着。——如果现在站在病房外的是父亲本人,他又会怎么想、怎么做?“梁旭。”他红着眼睛,盯着梁旭:“我爸爸是为救你才中枪的,是不是?”梁旭不知他何以此时又问这件事,他默然垂首,点了点头。房灵枢哽咽地问他:“他倒下前说了什么?”“让我不要跑。”梁旭抬起头。“还有什么?”“……疏散群众。”——这就是了。房灵枢看他许久:“他说的话,你能做到吗?”梁旭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不会跑。”他说:“你要我做什么?”邹容泽站在李成立身后,此刻他手心全是冷汗。因为房灵枢在想什么,他全都明白。而房灵枢不再多言,不再向任何一个人请示,他直接拨打了岳萍萍的电话,岳萍萍刚受处分,现在应当没有资格出警,她会在局里。岳萍萍果然接了电话。“岳姐,你还在局里吧?你现在立刻开车去我家,帮我拿点儿东西!”岳萍萍只知房正军出事,以为房灵枢是要拿衣服给他擦洗换上,这会儿鼻子也酸了:“你要房队的制服?”人民公安,不穿寿衣,殉职就穿警服。岳萍萍想到这一层,泪如泉涌。房灵枢闻她一哭,自己也心如刀割,可这不是哭的时候,他咬牙忍着泪:“不是,你别哭,我他妈还没哭呢——不是要寿衣!”岳萍萍又懵了:“……那你要什么,我没你家钥匙啊。”“门口花盆底下就有备用钥匙,你直接拿了开门。”房家父子一脉相传的小事不上心,两个人都经常忘带钥匙,因此把备用的放在花盆底下——这会儿倒是派上用场了。此刻他脑中格外澄明,所有杂念都消失了。是的,在他入职那一天,房正军没有一句好话给他,只是严肃地告诉他:“你干了这一行,就要有这一行的觉悟,随时随地要做好牺牲的准备。和平年代,没有仗打,大案当前,就是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