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东溪挑了挑眉,他现在躺在水里,光幕就立在他的身体之上,里面的光司马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神明,视线从上而下,而他,像是正被俯瞰着,可他却是毫不在意,就着这个并不怎么有利的姿势,抬高了眼正视着里面的光头。
光司马也在看他。
“你应该知道,在这里的,没有一个无辜。”
光司马明明长得和国师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可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夏东溪一下子想起了上一场关卡里的国师。他的手臂上又有些麻痒痒,这水里泡了这么半天都没让他冻出鸡皮疙瘩,光司马这么几句话倒让他起了一身。他不由地抬起手掏了掏耳朵。“又不是犯罪。”他轻嗤,“谈什么无不无辜。”
“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执念;会留在这里,是因为执念。既有执念,便不无辜。”
“哈!”夏东溪牵起嘴角笑了笑,“你也说了,生而为人——既然是‘人’……”他在“人”字上加上了重音:“喜怒哀乐、嗔痴怨憎,不是本来就应该的么?”
光司马眼皮轻覆,半合半开的模样也像极了国师的样子。“既然求的是别人求而不得的——”他说,“便是付出些常人不需付出的,也是正常。”
“哦,是么?”夏东溪懒洋洋地用手划了下水面,水波荡开,光幕也像是跟着晃了晃,里面光司马的身影模糊了一瞬,看起来不再像刚刚那样高不可及,“我觉得有一件事你似乎搞错了。既然提到付出,这就只是一场交易,既然是交易,交易的双方就是平等的,没有谁比谁更高尚一点,也没有谁比谁更无辜一点。不要说得自己像是在普度众生一样,你们——”涟漪荡过,光幕稳定下来,夏东溪直视着里面光司马的眼睛,一字一顿:“不过是出来卖的。”
【弹幕】特么,卖的——夏东溪骂起人来这么狠的吗?但是,特么的,我想说——太给力了!
【弹幕】哇哇哇哇!我疯了我疯了,东神——东神!这是我到这里以后听到最爽的一句话!啊啊啊啊!我要为你打call,打call——东神——东神!
【弹幕】憋死我了,在这鬼地方憋了这么久,终于让我等到了这么一天,有人光明正大地指着npc的鼻子大骂了。呜——忽然有点想哭。
【弹幕】有什么好哭的,夏东溪说得对,不过是一场交易,我们既然在这一头点下了头,该经历什么就经历什么,自己选的路自己咬着牙也要走下去。就是对面……整天做出一副高高在上施舍的嘴脸,就恶心人了!
【弹幕】对对对。支持东神,支持东神!东神加油,东神加油——再骂几句再骂几句!
“呵——”光幕里的光司马从嘴里轻轻地吐出了一声,又像是叹息,又像是冷笑。他缓缓地把半合着的眼皮掀开了。
弹幕里一下子安静,所有人都想到了一件事——夏东溪还在关卡里,而这个关卡的主boss,依然在!
钱小跃一下子紧张起来,手掌在水下悄咪咪地动了动,握住了自己的匕首。
夏东溪却依然懒洋洋的,依然半躺在水里没有起来,神色一丝不变,淡然地看着光幕。
光司马盯了他很久。
“你是幸运的。”他的视线似乎往边上的叶田田身上扫了扫。“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样的幸运。”这句话说完,他的视线又往另一个方向偏了一偏,在钱小跃的身上略微停顿了一下。最后,他转动着目光从这口缸身里移开,落向了他坐着的正前方:“可惜了,有些人就算走到了你走到的位置,也没有得到这份幸运。还有些人,更是连你那个位置都走不到。”
这句话说完,光司马停顿了很久,他的声音再响起的时候,忽然变了,又变回了之前的拿腔拿调:“哎呀呀,还有些人在等着光司马去玩‘救人’的游戏哦,不和你说啦,不和你说啦!”他从藤椅上站了起来,一路往前走到平地与山坡的交接处,挥着手里的石头大叫:“哎哎哎,你们快点,你们快点!”
光幕跟着他走,夏东溪没有从里面看到光司马在和谁说话,他只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绿光——山上的藤条再次活泛了起来,它们中的大部分拖着的是人,而有极少数的一小部分,拖着的是……缸。
夏东溪翻身从水里面坐了起来。
“它……它们在干什么?”钱小跃刚从“那个光头npc终于不再盯着哥哥了,哥哥骂他,他居然什么都没有做”的既惊讶又后怕、既茫然又庆幸的情绪中跳出来,又落入了另一种复杂里,“那些缸……有红光,是……是有人的吧?”
“是有人的。”夏东溪点头。
“怎……怎么和其他的不一样?拖……拖着缸一起是做什么?”
“它们是要把那些人……”夏东溪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过于黑暗了,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送去给光司马救。”叶田田忽然开口,补足了下半句。
“送……送去给光司马救?”钱小跃重复着。他的眼前光幕变化,视角拉近,一口缸被放大到了整个画面的中心——灰绿色的缸身,爬满了上下的藤条,因着前进不断轻颤的枝叶,还有……水。
水在从缸盖子里漫出来。
缸身被颠得厉害时就漫得多一些,走动得平稳时就漫得少一些——可无论是什么时候,那水没有停过,一刻也没有。它们就像是源源不断的,无论泼出去了多少,依然能保持自己原来的多少,依然是满的……满满地填满了那一整口的大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