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田田抬起手,在画纸上抹了一道,是沉沉的黑,她的手不停,那道黑就化成了一片,层层叠叠,像是有雨即将来,也像是山城的冬,久不见阳光带着化不开的冰寒。
“夺夺”,就在这个时候,窗户上被人敲了两记。
叶田田走过去,拉闩开窗。
窗外,一朵花递着凑到她的面前。
依然是一朵红色的花,依然不名贵,只是一朵普普通通的月季,但依然鲜活,艳红色的花瓣,还带着细小的水珠。生命力像是在那片红里蓬勃地汹涌,映得叶田田黑漆漆的眼珠里也似乎带上了生气。
叶田田接过来,没说话,沉默地又把窗给关上了。
镜头转到窗外,夏东溪有一点失望,可很快,他就打起精神来:“田田!这花养一天也会很新鲜的,明天……明天晚上我再来!”
叶田田站在窗边,听着外面响起脚步声,又听着脚步声一点点走远,才缓缓地转回来。走到杂物架边,抬头往上看——架子的最高处,排了一溜的花瓶,都是最简单最简约的那种,玻璃剔透,足足有七个,每一瓶里都插着一朵红色的花。
叶田田用手里的花替换掉了第一瓶里的,捧着瓶子放到了画架的边上。
她又坐了回去。
调色、提笔。这一次,画笔落下去,勾勒出的是一线细细的红,线条流转,那线红渐渐变成了一片花瓣,又渐渐地,组成了一朵花。
画架上的纸没有换过,还是刚刚的那一张,画面的上方依然乌云密布,但是画纸的下方,一朵鲜艳的红花傲然怒放,沉沉的压抑里,有了一股破云而出的冲劲。
光影里时光流转,黑夜转白昼,白昼转黑夜。
夏东溪每天晚上准时敲响叶田田的窗,叶田田每天晚上默默地收。
夏日渐渐收了暑气,秋天的叶子黄了,冬日的第一片雪飘下。
叶田田眼睛里的墨色每天都在减褪。
这一天的晚上,夏东溪又一次敲响叶田田的窗户。叶田田依然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打开了窗户,只是这一次,她对着夏东溪,说话了:“这花……你是不是偷的隔壁杨伯家的?”
“不……不是。”画面里,夏东溪愣了,好大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开口。“田……田田!”他的声音都颤抖了,“你……你肯和我说话了?真的吗?田田,你能和我说话了!”
“砰”的一声,叶田田慌里慌张地关上了窗。
“田……田田!”窗外,关窗带起的风吹起了夏东溪的发梢,他站在那里,傻呵呵地笑,越笑越开心,到最后,撒开腿跑起来,“田田和我说话了!她和我说话啦!”
窗里,叶田田静静地听,听着外面夏东溪的笑,她的眼睛里一点点地也浮起了一丝丝的笑意,笑意染进她黑色的眼珠里,最后一点异常的墨色也褪去了。
她又坐到了画架前。
支立着的画架上,已经画好了底色,是一层浅浅的光影,光从何处来,并没有特别的细节,但整幅画面一眼看过去,给人的感觉就是亮的,是被笼罩在阳光里的。
叶田田细致地勾勒,把今天的花画到了画面上,细细的一枝,但占据了画面的主体,整枝花画完,整幅图的光像是全都落到了它的身上,红艳艳的花朵像是有了生命,绚烂到夺目。
叶田田看着自己的画,眨了眨眼。
光影晃动间,她的眼睛整个清亮起来。
画面闪动,掠过了屋子里的书桌——
书桌的一角摆满了书籍,隐隐约约间,有《史记》、有《玉石鉴赏》、有唐诗宋词,很多本堆得满满叠叠。其他的地方,全都铺满了画,一张张的,互相压着,又互相露出了一半,那一半里,是花,全是花,红色的花,铺满了整张桌子。
光影外,叶田田和夏东溪不知不觉地依偎在了一起。
有些事两个人都有所觉,但两个人都没有从这样的角度去看过,现在旁观着、看当年的自己,两个人都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
“我好像……一直没有对你说过谢谢。”光影在渐渐淡去,但叶田田不想动,她就靠在夏东溪的身上,开口说。
“谢什么?谢我为你吃了一刀,谢谢我每天送的花?那我现在是不是也该谢谢你,谢谢你愿意过来救我,谢谢你愿意陪着我走这样的路?”夏东溪感慨着,“田田,‘谢谢’这种词,不是用在我们中间的。”
“是啊,不是用在我们中间的。可我还是要谢谢你——”叶田田抬起头,在夏东溪的下巴上轻轻地啄了一口,“谢谢……你让我遇见你。”
“那我也要谢谢你。”夏东溪顺势低头,找准了叶田田的嘴唇,也轻轻地啄了一口,“谢谢你愿意让我遇见你。”
光影彻底暗去。
长长的廊道里,前面的光只剩下两道了,夏东溪拉着叶田田跑起来:“走,我们快点走!跑快点儿,我们就能快点回去了!”
星星点点在他们的脚底闪动,他们很快跑进了下一道光里。
这一次的光影里,出现的是叶爸爸。
叶爸爸忧心忡忡,正在问叶田田的心理医生:“医生啊,田田这次打伤了人,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她的病更严重了?”
医生还是之前帮叶田田诊治的那个,她温柔地笑着,回答:“这次的事情我们要从两个方面来看。好的方面是,我觉得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田田在试图和外界沟通了。虽然这个沟通的方式不太正确,但就像我们从小孩长大成人有个过程一样,学会沟通也是需要一个过程和时间的。”